【我和我的母亲(《寄印传奇》改写)】(5)
第五章
我到水塘游了会儿泳,也不尽兴。置身水中,淹没在欢娱之间,我却有点心
不在焉。在一片呆逼的叫骂声中,我光着脊梁又回到了家里。大门反锁,母亲应
该在睡午觉。我从奶奶家进去,上了楼。拐到二楼走廊,眼前晾着洗好的衣物,
那张旧凉席赫然搭在栏杆上。一旁那些盆栽什么花早枯成了干柴。院子里静悄悄
的,我到客厅里坐了会儿,也听不见母亲的动静。出来后,我径直进了自己房间,
又沉浸在福尔摩斯的世界中。
5 点多我上了个厕所,母亲似乎在厨房忙活着。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
暮气沉沉,难怪刚刚闷得要命。我专门进厨房洗了洗手,母亲在揉面,准备包包
子。尽管窗户大开,吊扇转个不停,厨房里还是热浪逼人,简直像进了桑拿房。
母亲连衣裙湿了个半透,垂首间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在案板上,汗湿的布料
紧紧地贴在肌肤上,几乎能看见里面内衣的花纹,要是以往我肯定得脸红上好一
阵子。
「毛巾。」母亲头也不抬,突然说。我赶紧到洗澡间扭了条毛巾。「嗯?」
母亲扬了扬红彤彤的俏脸。我上前把毛巾敷到母亲脸上,仔细抹了一通。完了又
搭上香肩,顺带着把脖子也擦了擦。母亲哼了几声,扭开脸,也不看我:「有个
吃就不错了,你以为换个样容易?不把你妈热死。」她周遭升腾着一股浓郁的气
流,说不好是什么味道,却让我脸红心跳。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攥着毛巾,傻愣
着。母亲挤了挤我:「去去去,别杵这儿碍事儿。」
晚饭小米粥,包子,凉拌莴笋。包子是韭菜鸡蛋馅儿和豆沙馅儿,母亲各拾
了几个,让我给隔壁院送去。隔壁掩着门,黑洞洞的,就厨房亮着灯。爷爷奶奶
可能在街上纳凉吧。农村有端着碗到外面吃饭的习惯,母亲却没有,父亲出事后
更不用说。饭间,母亲问我这几天在看什么书。我说福尔摩斯。她问好看不。我
说还行。她哼了一声,幽幽地说:「这么有本事儿,你还回来干嘛?」我半个包
子塞在嘴里,差点噎住。
当晚更是闷热。我们躺在楼顶,却像是睡在蒸笼里。空气黏在身上,让人呼
吸都困难。爷爷罕见地呆到 9点才下了楼。奶奶在一旁摇着蒲扇,一会咒骂老天
爷怎么还不下雨,一会叮嘱我可得小心点别半夜给雨淋坏了。可能包包子热得够
呛,吃完饭母亲就呆在房间里,没有上楼。虽然热浪黏人,我翻了几次身,还是
渐渐阖上了眼皮。毕竟几天都没睡个好觉了。
又是叮叮咚咚的风铃声。像是浓厚夜幕里的一根银针。几乎条件反射般,我
腾地就坐起身来。大门确实在响,叮叮叮,应该是敲在门框上。也许是风,或者
野猫野狗啄木鸟?我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么。然而,父母房间传来了响动。开门
声。细微轻快的脚步声。几不可闻的说话声,像在争执什么。大门似乎开了。衣
服的悉索声。争执声。大门闩上了。两种脚步声。脚步停顿了下,说话声。两种
脚步声继续。客厅门闩上了。模模糊糊的关门声。
我站起来,又坐下去,躺下去,又爬起来。一旁奶奶睡得正香,我却坐立难
安、辗转反侧,心中思绪万千。我知道姨父会再来,但没想到是今天。毕竟他昨
天刚来过。
约莫十来分钟后,我还是向楼下走去。
楼梯口听不到什么声音,我小心挪到窗外。男女喘息声。
「这不都湿了,还装。」
「你给我上的什么……?」
后半段话被一声莺啼打断了,我探头看去,姨父正将那根大家伙狠狠地捅入
了母亲的肥逼里,而母亲只脱了裤子,上衣还穿着,直接解开了上面几颗扭扣,
其中一只奶瓜被释放了出来。
肉体的撞击声又传来,我突然有些烦躁,想要离开,但刚把头挪开,里面的
声音停了下来。
「又干嘛?啊……」母亲轻轻叫了一声,「有点……你怎么了……」
我还是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却只听见姨父嘿嘿地干笑着,没再有动作。
「你!」母亲的声音似乎有些生气,但沉静了一会,很快就变成一种带有哀
求的软软的声音:「你别捉弄我了……」
我有些诧异,母亲也不是没有求人的时候,例如之前父亲刚出事那会,但母
亲表现得不亢不卑的,我从没见过她如此放下姿态过。
姨父又发出那些得意的嘿嘿笑声,我探头往里面窥去,母亲居然躺在床上,
两只长腿左右摊开,手里居然拿着一根粗黄瓜塞进自己胯间的红肉里抽送着。
母亲的表情看起来非常难受,她扭动着身子:「陆永平……你给我整了些什
么……啊……你干什么……陆永平……放开我……」
却是姨父突然拿出了条布带,不顾母亲的反对强行将母亲的双手反绑了在她
身后。挣扎间,母亲穴里插着的那根黄瓜都滑了出来。
母亲还想说什么,嘴巴也被姨父捡起床上母亲自己脱下来的内裤堵住。
「唔——!唔——!」
母亲身体扭动着,但很快就姨父抓住双脚压制住,母亲扭了几下没挣脱,就
怒目圆瞪地盯着姨父。
就在我纳闷姨父究竟在搞些什么的时候,大概过了 2分钟左右,母亲的身体
就不住扭动起来。母亲的黛眉紧皱着,一副要哭的神情,实际上,她的眼眶已经
闪烁起了泪花。姨父又开始施展他的咒语了,他凑到母亲的耳边又说起来话来。
而母亲刚开始根本不理会他,但很快就变成了摇头,没多久,当母亲的眼泪滑落
下来的时候,母亲终于开始点头起来。然后姨父就解开了捆绑着母亲的布带。
接下来的一幕让我瞠目结舌。
姨父嘿嘿第淫笑着说道:「张老师,我文化水平低,你给我讲讲课呗。」
我整奇怪搞什么啊,我就看到母亲靠着被枕卧倒在床头,两条修长美腿左右
岔开,然后母亲掉着眼泪,一会翻弄着自己的阴唇,一会捏弄着阴蒂,居然在介
绍着自己的性器:「这是我的……阴……唇……」
我无法呼吸了。
我扭过头去,用手捂住嘴巴,浑身颤抖着,然后深呼吸、吐气、深呼吸、吐
气。刚刚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我完全呼吸不了。耳朵也开始嗡嗡地鸣叫着,完
全听不清里面母亲在说什么话。
没多久,里面就又传来啪啪啪的声音以及母亲那满足的欢叫。母亲叫得是那
么的放肆,以致我都害怕奶奶会被吵醒。
我完全不想看了,我想离开,但身子又不听使唤。
精神恍惚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的动静才缓慢下来。里面传来了姨父的
说话声:
「我就喜欢你这味道,凤兰。」
「我就让你再见识见识。」一阵吸吮声越来越响,像个没牙老头在吃面条。
「你……哦……」母亲闷哼一声,没了声音,似乎捂住了嘴。
吮吸声时有时无,时高时低,时急时缓。母亲偶尔泄出几丝低吟,指缝间的
呜呜声却越发明显。
终于伴着几声急促的呜呜声,母亲喉头溢出一声尖细而绵长的低吟。与此同
时,咚的一声,像是踢在床帮上。
一切波涛汹涌过去了,抹干眼泪的母亲又恢复了平静,这感觉,仿若半个小
时前的表演出自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半晌后,母亲才冷冷地说:「你下次再用那玩意,我就死给你看。」
「好好好。」啪,姨父像是拍了下母亲的屁股,然后噗的一声插了进去。母
亲一声低吟。屋内又响起扑哧扑哧的抽插声。我不知道姨父是怎么做到的,为何
他的鸡巴总能一而再地硬起来。
突然,母亲说:「跟你说过不要……啊……不要来了,啊……你非要来……」
「怕啥,没事儿的。」
「你是没事儿。嗯……林林这几天都……啊……不对劲儿……我怕他……嗯
啊……看出什么来了……你别再来了……」
「尽瞎想,林林那是典型的青春期,叛逆嘛,忽冷忽热很正常。」
「林林……啊……要是有个啥……」母亲声音低了下去,「陆永平,啊……
我饶不了你……啊啊……」
「凤兰你这是瞎操心,你哥我也年轻过啊,那啥说白了就跟你们女同志来那
事儿一样。」
「啥话啊你这。」母亲噗地笑出声来,又戛然而止,很快又换回了低吟。
「凤兰你笑起来真美。」陆永平开始加大力度,扑哧扑哧声越来越响。
「行了……啊……这么黑……啊啊……哪看得见……」啪嗒,灯亮了。
「干嘛你,快关了。」
啪嗒,灯又灭了。
「说实话啊凤兰,你眼睛那么漂亮,这黑咕隆咚也发光啊,咋看不见?」
「行了,陆永平,我又不是小姑娘。」母亲顿了顿,喘息声稳定了起来:
「我跟你是契约关系。」
姨父不再说话,但啪啪啪的声音显得更响亮了。
「轻点啊。」
「你这叫喜欢吗?别侮辱这个词了……快点吧,少废话。」母亲不耐烦地打
断他。
「你们管这叫办法,到我这算手段。」姨父满不在乎地说:「同样的东西,
反正最终结果一样。」
「你毁了我们两个家庭!」母亲狠狠地说道:「凤棠如果知道的话,她不会
原谅我的。」
「凤棠?同一个妈生,同样的学校,怎么……」姨父嘿嘿了两声,似乎想说
些什么,但最终没再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说实话,在学校就没人骚扰你?」
母亲冷哼一声,没回答。
「我倒是知道些事,你在……」
「别说了!」
母亲突然寒着脸,死死地盯住姨父,姨父干笑了两声,没再说下去。他突然
母亲脸抽动了一下,终于什么话也没说,张开嘴巴就含了过去。
契约关系吗?
我回到楼顶,奶奶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我咋不睡觉。我赶紧躺下,生怕
催走奶奶的睡意。没有一丝风,夜幕生生地压了下来。半空中不知何时挂了个雾
蒙蒙的圆盘,像学校厕所昏暗的灯。我脑袋空空,筋疲力尽,只想好好洗个澡,
舒舒服服睡一觉。就这么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始终听不到姨父出去的
声音。不会是睡着了吧?我靠近栏杆看了看,百般踌躇,还是小心翼翼地踏上了
楼梯。
不到楼梯口就听到了淫靡的肉体碰撞声,清脆响亮。还有吱嘎吱嘎的摇床声,
像是在为悠长绵软的低吟声伴奏。我一呆,险些踢翻脚下的瓷碗。
我背靠水泥护栏,也不知杵了多久。屋内的声响丝毫不见减弱,反而愈发急
促。或许有一个世纪,屋内总算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响起模糊的说话声。正当我
犹豫着是上去还是下去时,那可怕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两眼一酸便模糊了视线。
抹抹眼,我一步步走向窗口。我想,如果他们发现,那就再好不过了。有股
气流在我体内升腾而起,熟悉而又陌生。失落?索然无味?都不确切。
「起来,别在床上了。」
「怕啥,又没人听房。」
「哦……你到底要弄几次啊……你快点。」
「快?要真是快了你可要埋怨死我。」
这么说着,吱嘎吱嘎声却不见停,反而越来越响。
我真担心父母的床能否经得住这么折腾,又想这么摇下去奶奶会不会给摇醒。
姨父却突然停了下来,大口喘气:「刚你说林林,其实很简单,林林恋母呗。」
「别瞎扯。」母亲有些生气。
「真的,男孩都恋母,很正常。」
「是吗?」
「当然,我也是。」
「哟,那你还弄过你娘不成。」
「张老师的嘴厉害。」
母亲哼了声。
「也不知是上面嘴厉害,还是下面嘴厉害。」
「你……你能不能别插两下就送到我嘴边来……恶心死了……」
「这不是对比下你哪张嘴厉害嘛。」
「我告诉你,你别……呜呜呜……」
「怎么样,呆会给我说说你那骚水什么味儿呗。」
那是我记忆中最热的一晚。沮丧而失落的汗水从毛孔中汹涌而出,在墙上浸
出个人影。阴沉的天空湿气腾腾,却硬憋着不肯降下哪怕一滴水。风暴也不知持
续了多久,也许很长,又或许很短,总之在母亲压抑而又声嘶力竭的呻吟声中一
切又归复平静。夜晚却并未就此结束。在我准备起身离开时,姨父说要去洗个澡,
母亲当然不愿意,让他快点走。但姨父一阵嘻嘻哈哈,母亲似乎也拿他没办法。
我刚躲到楼梯下,姨父就大大咧咧地出来了,赤身裸体,湿漉漉的肚皮隐隐发光。
待洗澡间响起水声,我才悄悄上了楼。途经窗口,母亲似乎尚在轻喘,嘴角边似
乎尚有一些粘稠的东西没擦掉。
躺到凉席上,那团剧烈的岩浆又在我体内翻腾。捏了捏拳头,神使鬼差地,
我就站了起来。我甚至面对那盏昏黄的月亮打了个哈欠,又轻咳了两声。一路大
摇大摆、磕磕绊绊,我都忘了自己还会这样走路。洗澡间尚亮着灯,但没了水声。
我站在院中,喊了几声妈,作势要去推洗澡间的门。
母亲几乎是冲了出来,披头散发,只身一件大白衬衫,扣子没系,靠双臂裹
在她掀开客厅门帘的一刹那,衣角飘动间,我隐约看到丰隆的下腹部和那抹
茂密的黑森林。她一溜小跑,但动作蹒跚,她手上攥着件红色内衣,声带紧绷:
「妈正要去洗,落了衣服。」就这短短一瞬,她就擦身而过,进了洗澡间,并迅
速关上了门。然而,这足以使我看到那湿漉漉的秀发、通红的脸颊、香汗淋漓的
脖颈、夸张颠簸着的肉臀、剧烈跳动的奶球,以及惊慌迷离的眼神。还有那种气
味,浓郁却慌乱。
我感到一种快意,但转眼这股快意又变成了一把锯子,在我的心脏来回拉扯。
我弄出点声势离开,又蹑手蹑脚回到了澡房边上,过了好一会,水声中开始
出现一些怪异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了封神榜里那掏出心脏给纣王的比干,据说他后来化作那空心的
柏树,我觉得现在也被挖空了一块,空荡荡的。
今年的雨似乎特别的多,没几天好天气,乌云又阴沉沉的压在脑袋上。
幼年时我十分迷恋剧烈的天气变化。像瞬间的乌云压顶,迅猛的风,暴烈的
雨,以及豆大的雨点砸到滚烫路面上发出的呲呲呻吟,都能让我体内猛然升腾起
一种愉悦。那时候总有许多幻想,感觉自己像是那神话故事里的人物,能从那些
极端的气象中汲取力量,又或者感觉自己可以在挥手间造成这样的影响。
我发现我越来越讨厌「人」了,他们愤怒时不如风暴,悲伤时不如雨水,嫉
妒时又不如雷鸣。
王伟超进来时淋成了落汤鸡。这逼拉着长脸,却依旧嘻嘻哈哈。母亲不知道
为什么,对王伟超有点不待见。但看到他浑身湿透的样子,还是拿出我的衣服给
他穿。
电视里正放着新闻,长江迎来了第六次洪峰,一群官兵用门板护送两头猪,
在齐腰的水中行进了三公里,最后得到了农民伯伯的夸奖。我和王伟超都大笑起
来,前仰后合。但母亲却有些心不在焉,然后她说了一声「我回房备课了」就起
身离开,到门口时又转身叮嘱道:「别老想着玩,你俩讨论讨论功课,天也不会
塌下来。」
我正换台,嘴上随便应了句是,没想到王伟超却站起来说道「张老师,我刚
好有些问题,您教教我吧。」
王伟超的爸爸是母亲学校的训导主任,据说下届校长卸任后很可能是他爸顶
上,他家里管的严,别看他整天和我们厮混在一起,但他成绩并不差。
我扫了眼母亲裙摆下白皙光洁的小腿,轻轻哼了一声。本想也跟着去,但刚
好有个台放着我喜欢的武侠剧,我嘴上奚落了一句要不要这么好学啊,就不再理
会。
母亲似乎不太乐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言论,但最后还是招招手让王
伟超跟过去。大约过了半小时,王伟超才呵呵笑地回来,他拉着我说,走,让你
见识点东西。
回到房间,他操起那个熟悉的塑料袋——应该塞在衣服里,没落一滴雨——
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我床上:几盘磁带,一个打火机,还有一盒红梅。他
挑出一盘塞进录音机里,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这个可是打口带,从他哥那儿偷拿的,
要我千万别给弄丢了。这就是我第一次听 Nirvana的情形。
当还算美妙的和弦、嘈杂的鼓点、轰鸣的贝司以及梦呓而撕裂的人声从那台
老旧国产录音机里传出来时,我第一反应是关掉它。但转念想想连英语不及格的
王伟超都能听,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王伟超则尿急
似的,不停地来回走动。我一度以为那是听这种音乐该有的形体动作,直到王伟
超拍拍我,做了一个抽烟的姿势。我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略一犹豫,还是点了
点头。王伟超自己衔上,又给我递来一根。神使鬼差地,我就接了过去。接下来
王伟超开始唾液四射,讲这个乐队如何牛逼,他们的磁带怎样难搞,又说他哥广
州有门路,好货堆积如山。「咱们怕是到死都听不完。」他兴奋地说。
我实在无法理解为啥他这般兴奋……我从不知道他原来对音乐有这么强烈的
情感。
而没多久,母亲推门而入,想来她是打算问问我们午饭吃什么,手里还端着
一个果盘。噪音墙中柯本操着浓重的鼻音反复哼着一个词,后来我才知道,他唱
的是「Memoria」 。
母亲也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她那副表情我说不清楚,
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水底却又像藏着什么东西。
王伟超识相地关了录音机,屋子里安静下来。空气里悬浮着尼古丁的味道,
生疏而僵硬。竹门帘把外面的世界切割成条条细纹,轰隆隆的雨声倾泻而入。
半晌,母亲才说了一句:「严林你过来。」我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没有动。
王伟超轻轻踢了我一脚。我感觉烟快烧着手了,不知该掐灭还是丢掉。「你
过不过来?」母亲又说了一句,轻柔如故。我把烟头丢掉,用脚碾了碾,始终没
有抬头。「严林你过来!」清泉终于喷薄而出——母亲猛地摔了果盘,一声脆响,
碎片四溅。一只梨滚到了我的脚下。那是一只砀山梨,至今我记得它因跌破身体
而渗出汁液的模样。
我不知道自己的愤怒从何而来,我突然起身,从她身旁掠过,直到蹿入雨帘
中鼻间尚游荡着一丝熟悉的清香。
然而我从小就是个不可救药的人,我多么善于察言观色啊。很少有什么能逃
出我的目光。那一瞬间母亲清澈的眼眸激起了几缕波澜,以瞳仁为中心迅速荡开,
最后化为蒙蒙水雾。我说不好那意味着什么,震惊?慌乱?抑或伤心?
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我感到浑身都在燃烧,手脚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那个下午我和王伟超是在台球厅度过的。他不住地骂我发什么神经,又安慰
我回去乖乖认错准没事。我闷声不响地捣着球,罕见地稳准狠。四点多时他又带
我去看了会儿录像。尽管正门口挂着「未成年人禁入」的牌子,但在粗糙的荧光
录像厅的老板似乎和王伟超很熟,一边热情地打着招呼一边露出意味深长的
笑容塞给他一柄带子。嘿嘿,九十年代三线小城的破旧录像厅里又能放些什么狗
屁玩意呢?当身材粗犷的西方女人带着满身的雪花点尽情地叫着「Ohyeah」时,
当王伟超和往常一样情不自禁地撸起管来的时候,我却第一次感到这些影片索然
无味。
我看着他紧闭着眼睛,比任何一次都要投入地发出那恶心的「噢噢噢」声,
我退出椅子就出了录像厅。
雨一旦落下便没完没了。街面上浑浊的积水总让我想到水城威尼斯。爷爷的
风湿病变得严重,母亲大半时间都呆在隔壁院里。我多少松了口气。一连几天我
和母亲间都没有像样的对话,好几次我尝试着去碰触那双熟悉的眼眸,都半途而
废。有时候我甚至期待母亲能打骂我一顿,而这好像也是奢望——她对我的唯一
态度就是视而不见。这让我满腔愤懑,却又焦躁不安。晚上躺在床上,我辗转反
侧,连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都那么怅然若失。而彻夜喧嚣的蛙鸣,更像是催命的
鼓点,逼迫我不得不在黎明前的半睡半醒间把这些聒噪者炖了一遍又一遍。
一天吃晚饭时,奶奶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在母亲的轻声安慰下,她像个小
孩那样抽泣着说他们都老了,不中用了,但庄稼不能荒啊,地里的水都有半人深
了,这可咋整啊?母亲愣了愣,说她一早去看看。奶奶直摇头:「你搞不来,六
亩地哪块不得剜条沟啊。」我说:「我去嘛。」奶奶白了我一眼。
在一片静默中,大家吃完了饭。母亲起来收拾碗筷时,一直没吭声的爷爷口
齿不清地说:「西水屯家啊,让他姨父找几个人来,又不费啥事儿。」「哎哟,
看我,咋把这茬忘了?」
母亲头都没抬,倒菜、捋筷、落碗,行云流水。见母亲没反应,奶奶似是有
些不高兴,哼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拉不下脸,那我去。」母亲端起碗,
向厨房走去。我赶忙去掀门帘。母亲却停了下来,轻声说:「一会儿打个电话就
行了。」
我在一边,偷偷地瞧着母亲,心里面却鄙夷地想着:多少不要脸的事情都做
了,现在却在这里装矜持。
第二天姨父果然带了四、五个人,穿着胶鞋、雨披忙了一上午。午饭在我家
吃,当然还是卤面。饭间,红光满面的姨父喷着蒜味和酒气告诉我:「小林你真
该瞧瞧去,田里尽是鲫鱼、泥鳅,捉都捉不完啊。」
对于一个孩童习性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春期少年而言,这的确是个巨大的诱惑。
我不禁想象那些高蛋白生物们在玉米苗和豆秧间欢畅地游曳嬉戏。那一刻,哪怕
是对姨父的厌恶,也无法抵消我的心痒难耐。然而母亲从院子里款款而入,淡淡
地说:「这都要开学了,他作业还没写完呢。」我抬头,立马撞上了母亲的目光,
温润却又冰冷。这让我没由来地一阵羞愧,只觉面红耳赤,整个人像是一团火。
雨终于在一个傍晚停了下来。西南天空抹了一道巨大的彩虹。整个世界万籁
俱静,让人一时难以适应。空气里挥发着泥土的芬芳,原始而野蛮。曾经娇艳如
火的凤仙花光秃秃地匍匐在地,不少更是被连根拔起。大群大群的蜻蜓呼啸着从
身前掠过,令人目眩。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崭新的一切,竟有一种生疏感。
就是此时,陆永平走了进来。他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皮鞋擦得锃亮,这些
「你妈呢?」他开门见山。
我冷笑了一声,用脚扒拉着凤仙花茎,假装没有听见。这人自顾自地叫了两
声「凤兰」,见没人应声,就朝我走来。「林林,吃葡萄,你姨给拾掇的。」姨
父递来一个硕大的食品袋。我不理他。
「咱爷俩得唠唠,小林,趁你现在不学习。」姨父笑着。我转身就往房间走,
头也不回:「跟你没啥好说的。」
「别这样子嘛,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了。」
我躺到床上,这癞皮狗也跟了进来。他把食品袋放到书桌上,在屋里溜达了
一圈,最后背靠门看着我。
「怎么着,想拿那些事来要挟我?」
我以为姨父会拿若兰姐的事当做把柄要求我不要过问他和母亲的事,其实后
来想起来,这根本就是我多心了——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是否知道。他有好几次都
知道我在那里偷看,他却对此一言不发,从不曾提起。
「若兰姐可不是拿来贿赂你的,她不过是让你提前成长了一些罢了。」姨父
冷笑了一声:「我不过是让你早点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滚蛋!」我腾地坐起来,捏紧了拳头,两眼直冒火「你能代表哥狗屁真相!」
姨父却根本不理我,他嘿嘿笑着说:「也就是你能这样对我说话,换小宏峰,换
你小姨妈试试……」我咬咬牙,憋了半晌,终究还是缓缓躺了下去。
「来一根?」陆永平笑嘻嘻地给自己点上一颗烟,然后第一根到我面前:
「来嘛,你妈又不在。」
「你到底有鸡巴啥事儿?」我盯着天花板,不耐烦地说。
「也没啥事儿,听说你又惹你妈生气了?」
「哼。」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说这抽烟吧,啊,其实也没啥大不了,但再咋地也不能抽到你妈跟前吧?
搞得姨父都成教唆犯了。」
姨父轻描淡写,我的心却一下沉到了谷底。说客!母亲竟然让这货来给我做
思想工作?!我感到浑身的骨节都在发痒,羞愤穿插其间,从内到外把我整个人
都点燃了。「关你屁事儿!」我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左掌心那条狭长的疤在飞快
地跳动。
陆永平赶忙起身,后退了两步,笑眯眯地直摆手:「好好好,不关我事儿,
你别急,什么狗脾气。」说着他转身往院子里走去,不到门口又停下来:「你零
花钱不够用就吭声,放心,咱爷俩的秘密,你妈不会知道。你要是想玩玩女人,
我这边选择也多得很……」他吐了个烟圈,又挠了挠头,似乎还想扯点什么。
但他已经没了机会。我快步蹿上去,一拳正中面门。那种触觉油乎乎的,恶
心又爽快。目标「呃」的一声闷哼,壮硕的躯体磕到木门上,发出「咚」的巨响。
我毫不犹豫地又是两脚,再来两拳,姨父已经跪到了地上。至今我记得那种
感觉,晕乎乎的,好像全部血液都涌向了四肢。那一刻唯独欠缺的就是氧气。我
需要快速地呼吸,猛烈地进攻。
然而我是太高估自己了。姨父一声怒吼,便抱住我的腿,两下翻转,我已被
重重地撂到了床上。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他反摽住了胳膊。血管似要炸裂,
耳畔只剩隆隆的呼啸,我嘶吼着让他放开。他说:「我放开,你别乱动。」双臂
上的压力一消失,我翻滚着就站了起来。他已到了两米开外——想不到这个不倒
翁一样的货色动作如此敏捷——左手捂住脸颊,兀自喘息着:「真行啊,你个兔
崽子。」等的就是这一刻,我飞步上前,使出全身力气,挥出了一拳。
遗憾的是,姨父一摆头,这一击便擦嘴角而过,青春的力量几乎都释放到了
空气中。不等回过神,我整个人已被他狗熊一样抱住,结结实实按到了床上。
我拼命挣扎,双臂挥舞着去挠他的脸,却被他一把掐住。「妈勒个巴子的,
你个兔崽子还没完了。」姨父那张难看的脸憋得通红,说着在我背上狠狠拍了一
下。
疼痛涟漪般扩至全身,让我意识到敌我之间的差距。就那一瞬间,眼泪便夺
眶而出,躁动的力量也从体内消失殆尽。
姨父松开我,吐了口唾沫,边擦汗边大口喘息。半晌,他叹了口气:「都这
样了,咱明人也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你母亲在一起,我也清楚你在想
什么。」
我的脸埋在凉席里,只能从泪花的一角瞥见那只遍布脚印的皮凉鞋在身旁来
回挪动。
「你没必要这样对你母亲,她是被迫的,你要怪就怪姨父。」姨父冷笑两声,
点上一颗烟:「但我知道你这些情绪的来由,我很清楚……我会解放你的……」
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这时大哥大响了,姨父接起来叽里呱啦一通,却
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诸如收账、砍他两根手指,关他几天之类的,听得我心
里发毛,愤怒和不甘也消减了不少。
姨父在屋里踱了几步,不时弯腰拍打着裤子上的污迹。突然他靠近我,抬起
腿,嗡嗡地说:「你瞅瞅,啊,瞅瞅,烫这么大个洞,这可是进口货。」他的脸
颊肿得像个苹果,大鼻头汗津津的,嘴角还带着丝血迹,看起来颇为滑稽。我这
么一瞥似乎让他意识到了什么,姨父摸摸脸,笑了笑:「你个兔崽子下手挺黑啊,
在学校是不是经常这么搞?」
这么说着,他慢条斯理地踱了出去。
院子里起初还有响动,后来就安静下来。我以为他已经走了。谁知没一会儿,
他又嗒嗒地踱了进来。背靠窗台站了片刻,姨父在床头的凳子上坐下,却不说话,
连惯有的粗重呼吸都隐匿了起来。
突然,他说了一句:
「小兔崽子,你挺像我小时候,真的……简直一模一样……」
末了他又说了一句:
「你想想你妈妈这样是为了啥,为了这个家?这个家还有什么是她珍惜的…
…」
然后他开门离去,许久我才翻个身,从床上坐起,却感到浑身乏力。记得当
时天色昏黄,溜过围墙的少许残阳也隐了去。我站起来,整个人像是陷入一团棉
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