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完】
缘起
郊外,浓烟四起。
屋子废墟中,断垣残壁上,到处是死人的残骸碎体。鲜血在地上蔓延,仿佛一条条蜿蜒爬行的毒蛇,吐着血红的信子,向坐在中间哭泣的小女孩汇集。她身上的衣服质料虽然高贵,但是早已破烂不堪,染满鲜血,而哭声哽咽,声音沙哑,看起来这情形已经维持了好半天。
“啧!还是来晚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惊得她如惊弓之鸟般后退,一个不小心倒在了地上。突出的石头划伤了她的背,让她惨叫一声的同时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颀长的身体背着太阳划出长长的阴影,让他的脸孔模糊,也让小女孩更加害怕!
“不、不要……不要!不要过来!”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被恐惧吓得完全无法判断,双手从地上抓起泥沙,死命扔向面前的少年。
沙土、石块,络绎不绝地丢过来,少年只是手掌轻划半圈,便将那些东西变得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是……妖术!
女孩子被吓得发傻,而手中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丢不下去的了!
少年看着她被吓得痴呆的样子,轻啐了一口,“这里是不是‘栖越庄’?”
她呆呆地点头,完全没有办法开口说话——这里,三个时辰前是叫“栖越庄”没有错,但是现在顶多只能算是废墟!
少年看了她一眼,迈开步子走到后面的废墟中,看到那些惨绝人寰的情形以后,又回来了,炯亮的眸子看了看她,正准备说话,却被身后的叫声打断。
“公子!您跑得实在太快了,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一众大汉跨着马,冲了过来,将少年和女孩子围在中间。一时间烟雾弥漫,众人膀大腰圆,群马嘶鸣,气势宏大至及。
女孩子吓得更是后退,少年压根没有理会她,而是向身后的人吆喝:“是你们手脚太慢!结果呢?你们看!这里也被那魔头灭了!你们让我‘青霜楼’的面子往哪里摆?!其他三楼都有参加围剿那家伙的行动,惟独我领的这一队变成这样,你们说,是谁的错?!”
一众大汉居然被他骂得脑袋低垂,早就滚落马鞍,落地低头求饶。
小女孩更是完全愣住,她虽然年纪幼小,但也从少年的话中得知他是友非敌。正发呆间,只见那少年大步向前,竟要离开这里。
“等……”
她的话还没说出来,少年的手猛地一扬,一样东西飞了过来,落在她面前的地上,发出铿锵脆响。定睛看去,原来是一把利剑,红缨黑壳,一看就知道是神兵利器。
“我说你!”少年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清亮的震撼,“你是要这样屈辱地饿死呢,还是选择自己去奋斗活下去?”
这时他侧着脸,阳光为他的容颜镀上一层金色,更显得他眉清目秀,俊逸非凡。
女孩愣了愣,最后迟疑地伸手握住了那把剑,从此也握住了她的命运。
许多年以后,在这个江湖上,她与东南西北四大楼主之间,恩怨是非、爱恨纠缠,在掀起的腥风血雨中,闯出一片清明之地——月煞青剑,蝶舞银针,水月镜花,魅声夜影。
这四大公子,将在遥远的将来,扭转整个天下……故事,由此展开!
第一话:飞缘·淡衫·水月镜花
她的名字是“许淡衫”。
“许愿”的“许”,“淡薄”的“淡”,“衣衫”的“衫”,很奇怪,却透着一股子书卷味儿,正如她的人,清清淡淡的,好像路边开着的茉莉花,淡雅娴静。如当年挑中的词一样,“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别有自己一股动人风韵。
正巧的是,她今天用一条紫青色的丝带,挽上满头乌溜溜的发,再插上一根翠玉簪子,越显得她芙蓉如面柳如眉。披上丝罗织成的薄衫,一股动人的玲珑风韵,可以比得上任何一个镶金钳银的美人。
此刻,她正撩着自己素色的裙子,在“观月楼”三层的台阶上慢慢走着。
她走得很慢很慢,仿佛每走一步就要思索半天,连该在哪个地方落脚,甚至落脚的方式好不好看,似乎都要考虑半天。
原因无他,一个是因为她的天性如此,另外就是她不得不加倍小心。
因为她即将要见到的人,是当今江湖上齐名的四大楼主之一,人称“水月镜花”的花飞缘。
没有人见过花飞缘,虽然他的名气响亮得如同她的主子——“月煞青剑”展青涟,但是却没有什么人见过他的样子。
每次的武林大会上,其他三大楼主都会出席,无论是野心勃勃的自家公子,还是性格莫测的“蝶舞银针”萧蝶楼,又或者沉默寡言的“魅声夜影”沐夜声,都会看在少林、武当掌门的面子上,去露露脸,但是惟独这个“水月镜花”花飞缘如此的神秘莫测……没有人知道花飞缘的样子,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只知道这栋“浮生楼”是他父亲一手创立,伫立在江湖之上,成为众人所崇拜的对象的。想当年,风起云涌,暗变突生,“浮云”却屹立不倒,自然有它的实力。
这也正是能和自家“青霜楼”对抗的资格!
她一向智慧过人,是“青霜楼”中头脑最好的主管,见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养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三寸不烂之舌和八面玲珑的特性,最适合去见原本是“敌人”,却在不久的将来可能成为“朋友”的人……而将自己原本的个性很好地伪装,装在这清新淡雅的假象之后,也确实是她的特长。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事实上,就在别人猜到她在想什么的时候,她也有法子硬生生地将对方的观念扭转过来,让他变成她所想要的情况。
她是出了名的女狐狸,也是出了名的难惹,当然也是出了名的虚假……所以,她,才被派来见这位传说中的公子,才特地来到这里的。
“观月”位于“浮生楼”的中央,四面百花盛开,小桥流水,别致风雅。粉白墙、琉璃瓦,掩隐在红花绿树中,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观月”也正是这位花公子所居住的小楼,一共七层,飞檐玉柱,搭建得好不精致。
“姑娘,如果你反悔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身后的奴婢露骨地嘲讽着,这才唤回她远游的神志。微微一笑,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许淡衫也没有多在意,反正只要在这“浮生楼”主人面前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就可以了。
这么想着,公子交代的事情又回荡在心头,估摸着时间也过得差不多了,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她这才加快步子,去见传言中的花飞缘。
领头的奴婢轻轻推开沉重的木门,一阵闷响以后,方才带着许淡衫踱入内堂。
刚一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股子香味扑面而来,浓郁,幽雅,缠绕着人的四肢百骸,却没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反而有种欲望,想就此在这香味中沉沦,越发地陶醉。
定定神,许淡衫发挥着自己独特的、高人一等的自制力,这才昂首阔步地向前走。
外面阳光灿烂,这大堂之中却暗淡得很。风吹拂着窗栏上的绮罗纱帐,让本来就朦胧的空间更加如梦似幻。顺着那淡白的反射着些许阳光的纱缦,她落落大方地站到了主人面前。
大堂中央有个男人,傲然站立,如白杨挺拔,如山岳稳固,充满了大家风范。一双锐利的细长眼眸,老实不客气地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分外刺人。
许淡衫微笑,报以自己最完美的伪装,并不因为那噬人的视线和压迫的气势而退缩。
她是“青霜楼”的管事,也是“月煞青剑”的代表,绝对不能在气势上被别人压倒!尤其对方还不是四大楼主之一的情况下。
面前的男人虽然气势惊人,但是身份和她是一样的。
“浮云楼”的主管李祁荃,人称“冷面阎罗”,代表花飞缘打点里里外外一切事物,同时也将他神秘的主子保护得密不透风。
男人轻轻挥挥手,婢女们没有退开,却一排地站在了他的身后,虽然眼睛瞟着地面,但是那些刺人的视线却老实不客气地放在许淡衫的身上,审视,哦,不,应该说是监视比较恰当。
虽然觉察到了那些太过明显的敌意,许淡衫也没有多注意,反正她来这里会遇到什么情况早就猜到了,那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青霜楼’的许姑娘,劳你大驾来到‘浮云楼’,只是不知道你家公子是趁了什么的雅兴儿,特地派你这位大总管出面?”声音冷峻,也正如他的人,刚正、强硬,也让人害怕。
许淡衫微微一笑,温柔大方。
“我家公子听说‘水月镜花’花飞缘花公子身体微恙,故让我带上昨儿个拿来的‘青霜白露丸’送公子滋补的。”
李祁荃眉毛紧皱,将不悦的情绪充分外泻,“我家公子的身体,自然有‘浮云楼’的大夫照顾,劳展公子费心,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还请许姑娘回去吧!”
硬绷绷的话分明是在下逐客令,而那嫌恶的态度也全当她是垃圾臭虫!许淡衫仍然是那样微笑,说不出有多温婉动人。而心中千回百转,也全然了解了对手是个什么样的人。
刚直不阿,气势惊人,却憨直不知变通。如此将自己的心思赤裸裸地写在脸上,是绝对捞不了什么好果子吃的。
看来,这浮云楼,也不过如此。
“远来即是客,贵处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况且我家公子说了,如果不能亲眼见到花公子的面,那就不能把那个事儿说出来……”
她这话还真引起了李祁荃的兴趣,挑挑眉毛,大声询问:“有什么要紧的事就跟我说了吧!公子疲倦得很,一切事情都由我全权负责!”
“哦?”她慢慢地微笑,声音既轻又缓,却狠得像刀锋,“那么说,这‘浮云楼’的正主儿,不是‘水月镜花’公子,而是你‘冷面阎罗’阁下了?”
“你!”李祁荃一张面皮抽搐,颜色青了白白了青的,显然一脚踩到了他的痛处!
“既然阁下做不了主,那还是让我见见花公子吧……我既然来到了这‘观月’之上,却看不到‘水月镜花’,回去也不好和我家公子交代啊。”
轻轻送了一个万福,她巧笑倩盈,轻拉罗裙,迈步向他身后走过去。
他身后,重重纱帐之中,隐约透出一个人影来,想也知道是“水月镜花”。
“锵”的一声,刀锋出壳,泛着冷森森的光,直逼向她的咽喉。
呵呵,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吗?
许淡衫轻轻一旋身,来了个美妙的“鹞子翻身”,轻而易举地躲开了那凌厉的攻击。想当上“青霜楼”的主管,可不只要脑子好使,武功一样不能拉下。
就在这一转一旋之际,她原来身后跟着的丫环们,一个个蓄势待发,马上就要向她扑过来。
哼哼,以众敌寡,羞不羞人?!
正思考着如何给他们一个教训,同时也不能太过分而搞砸了公子交代的事,许淡衫足尖落地,身形翩飞,眼看就要动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飘了过来。
“祁荃,你们退下吧。”
这道声音一出,众人的身形立刻定住,李祁荃一脸愕然,急急地喊了一声,“公子!”
“祁荃,人家远来是客,不好失礼……况且,我既然让她来到这‘观月’之上,自然是要见她的,你们拦着她又是个什么道理?”
声音飘飘忽忽的,虽然说的是斥责的话,但是着实听不出责备的意味来。全是因为那声音太柔太软,仿佛落在厚厚的鸭绒垫子上,浑然使不上半分力气。
这就是“水月镜花”的声音?
“让她进来吧……”
李祁荃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用带着恨意的眼光扫了她一眼,才闪身让她进到身后的纱帐中去。临经过他身边,他恶狠狠地叮嘱了一句:“如果你敢对公子不利,我一定将你抽筋扒骨,挫骨扬灰!”
许淡衫轻笑,微微敛首,对这忠仆的话没有多在意,就施施然地走了进去。
他很美……
这是许淡衫对这名闻江湖的“水月镜花”的第一印象。
名叫“花飞缘”的男人,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袍子,仅在腰部松松地系上一个结,潇洒而随意地倒卧在躺椅上,无理,傲慢,却带着一丝特有的慵懒,面对着这个敌人派过来的使者,他表现得极其悠闲。
他的轮廓极美,比一般男人线条要浅,没有刀削的立体五官,却充满了月亮的柔和。低垂颤抖的睫毛,高耸的鼻子,微微张开的嘴唇,莹白得几乎透明的肤色,如同一朵月下香,在苍白色的月光下舒展着自己的枝叶,开出同样苍白的花朵。
如果说那个冠绝天下的“聚蝶楼”楼主“蝶舞银针”萧蝶楼是奔放激狂的火鹤,那他无疑就是有着魅人香气的月下香,这个比喻一点也不过分。
而自己?虽然身为女人,但是却也比不过这两大楼主的清丽美艳,顶多就是路边淡淡的茉莉,毫不起眼。
微微福了一福,她注意到对方连眼睑都没抬,仍然是那副慵懒的样子,似乎完全不在意她这个敌人派过来的使者。
“……清霜楼‘月煞青剑’展青涟展公子,这是趁了什么的雅兴,想起派人看望我这个半隐居的人?”
声音溢出,是琴筝细柔的低叹,却又混合着特殊的慵懒,很是动听。
对于他的开场白,许淡衫没有任何意外。身为一楼之主的“水月镜花”,如此美得如梦似幻的男人,如果一开口凶巴巴地质问她这趟来的目的,显然是太不识相,而这种半迂回的方式,也确实符合她猜想的个性。
“我家公子,虽然从没见过公子的面,但是对公子一直记挂在心,心想着什么时候能见着这传说中的‘水月镜花’,才派我过来。如今一见,公子还真是神仙也似的人物……”
她微笑,念着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套词,虚伪地在这里应付。
“……姑娘能得到展公子的重用,确实机智灵巧,八面玲珑。”
花飞缘动也未动,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挑动,而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变幻半分,语气温柔,实在听不出这话的褒贬之意,“我一直在这‘浮生楼’中隐居,但也不是什么客也不见的,如果展公子对在下有兴趣,那么随时来,我随时欢迎……”
花飞缘,两句话就让人虚伪不下去,也确实犀利得很。不过虽然他难惹,但是她也是有备而来。许淡衫微笑,从袖口中摸索起来。看着她突兀的举动,花飞缘身后的婢女们齐刷刷地一个跨步,眼睛盯着她,似乎随时有扑上来的冲动。
她的手伸出,素白的手上已经多了一个玉玲珑,一摆动,就发出“泠泠”的水声,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一扬手,那珍贵的物件就抛出一条漂亮的弧度,然后稳稳地落在对方半张的手掌之中。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但花飞缘淡淡地说了起来:“这是前代天才工匠,用天然的上好寒玉雕刻而成。此玉玲珑分为九层,每一层皆有龙纹盘绕,晃动自然有声,似涧水流淌,珠玉清脆,也因为接近水源便自动发声,故命名为‘水龙吟’……”
“公子果然好眼光。”果然是博学多才、见闻广博的楼主,也难怪公子一定要她来找花飞缘。“公子你……虽然不涉足江湖,但是知道的却也不少。”
嘴唇微微勾勒起一点,明明是微笑却显得如此的虚幻,花飞缘顿了顿,才接话。
“……这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即使不愿意,也还是要飘进你的耳朵里的……而虽然是想逃离这个世事,但麻烦总是来找你的……姑娘这次来,又拿着这个东西,如果没有估错,八成是有大麻烦了吧?”
他的睫毛微颤,握着水玲珑的手微微收紧,这才显示出一点情绪来。
“是的,我此趟来见楼主,也确实是有重大的事情相告。”她的声音清越,穿透层层朦胧的迷障,像一把利斧,劈开了梦境的虚幻,将人拉到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来。
“当年残杀无数条人命的那个人,再次出现在这个江湖上了!”
手一颤抖,水龙吟落在地上,发出“泠泠”脆响,惹的帘帐外面的忠仆闯了进来。
“公子!”李祁荃一看见花飞缘垂着头的样子,立刻着慌地跑上前去,揽住他的身子,让他倚靠在自己胸膛之上。
许淡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即使是在“青霜楼”管事多年,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她,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幕出现!
在男人怀抱中的少年,莹白的脸上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手轻轻地推开焦急的护卫,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没事的……只是听到这个消息,有点震惊罢了。”
撑着胳膊,他斜倚在软榻之上,陷在柔软被褥之中。气氛一下子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中间的他,等着他说下一句话。一时间花香满鼻,让人沉醉。良久良久,花飞缘轻轻叹了一声,喃喃说了起来:“我早该想到的……想当初水龙吟只有四个,都存放在皇宫之中,后来听说那人将它们抢了过去……现今,水龙吟重现,那他的人,估计也近了……请问姑娘,这水龙吟,是如何得到的?”
“这是三天前,放在‘青霜楼’本堂之上的……”
似乎注意到她的言辞有所隐瞒,花飞缘轻轻动了一下,“嗯?”
似乎……瞒不过这个人,不过也没什么必要好隐瞒的。许淡衫定定神,努力不去想当初看见的那令人作呕的一幕,“是和……我‘青霜楼’上三大管事之一的张管事……的残肢碎体一起送过来的……”
那时候,在同伴血肉模糊的尸体中,在满是肠子流淌的肚子中,滚出了这水龙吟!脱离了鲜血,洁白无暇,却让所有人做噩梦的水龙吟!
花飞缘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似乎听到的不是惨绝人寰的事件,而是喝茶饮酒之类的小事,“那张管事……据说武功卓绝,却被人碎尸送到‘青霜楼’……这种手法,这种武功,也难怪展公子会想到联合……”
许淡衫诧异地看向说出这样话的花飞缘,对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地板。
“不是吗?如果连我这个死对头都来劝说的话,那其他两大楼主自然是少不了的……如果那个人想要称霸江湖……我们四个就是最大的障碍啊……”
确实……够聪明!
心中暗暗赞许,想要说服这男人加入联盟的心更加坚定,许淡衫向前跨出一步,“既然公子明白这事理,那么就应当和我家公子联合才好!要不然生灵涂炭,那魔头横行霸道,岂不是造孽?公子是明白人,自当暂且化除我们‘青霜楼’和‘浮生楼’之间的隔阂,联合起来,对付那人!”
“……”
花飞缘依然半垂着眼睑,不说不动,倒是他身旁的护卫龇牙咧嘴,对这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很是讨厌。
“公子!现在是我们‘青霜楼’遭殃,那么接下来的可能是公子的‘浮生楼’。难道公子要坐以待毙,等着那魔头不成?公子也应该知道,光凭公子的力量,是绝对敌不过他的!”许淡衫侃侃而谈,但却一直维持着温柔婉约的假相,虽然语句锋芒毕露,充满威胁,但是她却偏偏说得笑语如珠。
花飞缘不去看她的脸,事实上他一次也没有抬头看过,过了一阵子,才说出话来。
“……既然如此,那我投降便是……”
任凭许淡衫智计百出,也绝对想不到这公子居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茫茫然地愣了半晌,才生平第一次地反问:“什么?”
“我说……如果打不过,我还逃不过吗?”花飞缘轻轻地谈论,闲散的语气如同谈论外面的风花雪月。
“公子!”这下子倒是李祁荃和许淡衫两个人齐声吼了出来,两双不可思议的眼睛看向半卧倒的花飞缘,实在无法相信他刚才说了什么!
“不是么……不管如何反抗,始终都是要流血牺牲,那么无论是牺牲多少的人,也还是有人要牺牲……既然为了大家好,还不如就此缴械投降,来得干净……只要少了这个障碍,那他也不会多为难我们……”
许淡衫感觉到头一阵发昏……
先前还觉得这楼主聪慧绝顶,此刻却说出如此的话来,还真是让人眼珠落地!
“公子!这样好像不对!如果那魔头成了武林第一,那他将来压榨武林同道,岂不是损伤更大?!”李祁荃急忙进谏,也让许淡衫对这个忠心的奴仆印象稍好些。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干脆退隐江湖好了……如果不是江湖中人,那他也不会为难我们……”花飞缘袖子卷起,优雅地打个呵欠,身子蜷缩,似乎就要这么睡着了。
这、这混账东西!
不行!不可以生气……绝对不能在这里生气……她深深呼吸,将掩盖在温柔外表下的怒气压抑下去,也让自己看向花飞缘的眼神不要那么光火。毕竟,她是来劝说的,不是来找茬的……“公子这样想就不对了,那魔头可是贪得无厌……”
“如果我再没什么好给予的,那他就算再贪也有个限度……”花飞缘打断她的话,倒卧在软榻之上。
“可是!就算如此……”
“……人生如梦似幻,既然如此,何必强求……该来的怎样都会来,该去的如何都会去,那么一切尘缘落定,既然如此,那还来改变什么……何不顺其自然,就此安然?”
这一番话,慵慵懒懒,说得贴切万分,大有看破红尘,置生死于度外的感觉,也让许淡衫的心,因为心火的旺盛而快速地跳动,显然快要无法忍受。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将一切都抛弃,说得如此云淡风清!死都要保护的尊严,江湖地位全都不顾,就这样龟缩起来,等待他人厮杀过后的风平浪静!实在是太过分!
“既然如此,那公子为什么一直和‘青霜楼’作对呢?既然这么看得开,那为什么要处处和我们为难呢?”她咄咄逼人,一定要扒下他的假面具。
花飞缘小声嘀咕:“……不是我和你家公子过不去,而是你们‘青霜楼’处处刁难……我一直没有招惹你们……”
确实……
这么说起来,好像确实是他们楼主一直在找“水月镜花”的麻烦来着……可是——
“就算如此!那你……”
“对不起……我实在是很疲倦了……姑娘你,请回去告诉你们楼主……就说别把‘浮生楼’算在里面……”花飞缘语声柔腻,含含糊糊,也确实是一副要进入梦乡的样子。
做梦也想不到“水月镜花”居然是这样的人!懦弱,胆小,推卸责任!而且不识时务到了极点!难怪楼主看他不顺眼,就连第一次见他的自己都忍受不了!
“我不走!”
你狠,我也狠!要不然我就愧对公子交给我的任务,对我的信任!就算舍弃生命,我也要达成我的目标!
她虽然外表娴静,但是却也是出名的智谋过人,再加上意志坚定,从来不相信有办不到的事。
“我一定要你答应公子的计划,我才走!”
她明眸闪闪,强迫自己压下满腔怒火,做出给外人看的温柔娴静表面,虽然柔和但是倔强无比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你这个女人!别不识好歹!”花飞缘没什么反应,一边的忠犬却咆哮了起来,嘶吼着要她的小命。
许淡衫不动不惊,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花飞缘,就等着他的回答。
花飞缘叹了口气,从软榻上勉强撑起身体,软软地来了一句。
“好……这里的厢房随便你使用,如果腻了,就请回去吧……”
睫毛抖动,眼眸上抬,明眸对上了她的眼睛,让她的心猛地一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颤动的眼睫下,眼瞳如秋水,如深潭,如星空,如这“浮生楼”中惊醒的一场春梦,梦中落红无数,随风消逝,转入潺潺流水中……如梦似幻,湮灭红尘……
第二话:玲珑·璇玑·百转千回
她见不到花飞缘。
许淡衫坐在厢房里,慢慢地吃着婢女送过来的饭菜,然后在对方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慢慢吞咽了下去。
简单的四菜一汤,一道炒蒜薹,一道素绘三鲜,一道宫爆鸡丁,一道蚝油牛肉,炒得熟却脆,分外好吃。最后是一道蛋羹,更是香嫩可口,入口即融。她就当着那两个婢女的面,将头上插的银针插了进去,注意到没有变黑,才从口袋中掏出来自备的筷子,开始食用。
因为毒不光是放在饭菜中,就连盘盏的边缘,使用的勺子,都有可能被下了毒药。
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站在人家的地头上,防人的心理还是少不了的!
这是许淡衫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才总结出来的经验,虽然老套,但是确实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她细细地喝着蛋羹,品尝着鸡蛋在舌尖上滑动的感觉,脑子里强力地打着转。
自从那天劝说失败以后,花飞缘就允诺她可以在“浮生楼”自由居住,直到她腻烦了为止。所以她这几天一直泡在离“观月”最近的厢房里,等待着机会,去劝说那位不知道到底是聪明还是蠢笨的楼主乖乖地投降,投入到四大楼主联盟的阵营中来。
“水月镜花”花飞缘,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一切的行为全在她所能估量的范围之外,全部和普通人,起码和握有重权的一楼之主、有野心的人完全不一样!
世人皆有所追求,或所渴望之权力,或希望之地位,再或者是心仪之人,有个一两样追求是很正常的,但是根据她的观察,那位楼主似乎什么也不需要!
权力,也没见他怎么行使,地位,感觉上李祁荃的地位都比他的高,而心仪之人?那更是虚无缥缈的所在,这是第一个她完全无法看透的人!
完全没有弱点,也就完全没有攻破点,那么说,就完全没有成功的机会!
但是,完成任务的前提条件是,她见得着这位楼主的面才行。
在这里住的这几天,她每次去拜访花飞缘,都被护卫以一个理由挡回去了。
“楼主正在休息,请姑娘稍后片刻再来吧!”
天知道她一天按三餐加夜宵的时间去探访,而这位花公子,却一天到晚在睡觉!拜托,他撒谎她不怕,就是别把她当傻瓜!
唉……挫败!
“姑娘,你在这里呆得也够久的了,你家主人想必惦记得很,你还是赶快回到他的身边吧!”一边的婢女出声,嘴上说得劝诫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恨不得将她抽筋扒骨,下油锅。
看起来,还真是很嫩!
小小恶犬,还敢和她这条成了精的老狐狸斗,也未免太小看人了!
许淡衫微笑,声音恬静,十足大家闺秀的风范。
“我家主人对我一向放心,知道我不会暗地里做出来什么事情来——比如说背着主人赶客人之类的……”
这最后一句,将婢女的脸气成红一阵、青一阵,然后也不管她有没有吃完,匆匆将盘子一收,拿了就走。她身后跟着的同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跟着跑了出去。
“嘿嘿……好嫩的道行……”许淡衫微笑,如外面的灿烂春阳,说不出的开心。但是一想到现在不是捉弄别人的时候,一张脸就暗淡了下来。
但是……
许淡衫轻轻将用过的筷子抹干净,放入怀中,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立刻就跟上来几个婢女,在后面监视。
唉……就算想用武功偷溜到“观月”上,也得甩掉这一大帮子的跟屁虫才可以!
正思索间,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后花园,进入那一片色彩斑斓的景色中去。百花盛开,花团锦簇,染上胭脂红、酱紫、海青、明黄、柔粉,装扮出一副如诗如画的美景。
她穿着素雅的淡青色衫子,站在一片繁花中,分外显眼。看了看身后那些麻烦的东西,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想了想,突然向后面朗声说道:“我想在这里午睡,你们爱等着就等着吧!”
然后不顾对方的愕然,还真的找了一块山石,在上面假寐了起来。一众侍女看她如此,都以为是说笑,但等了片刻还不见她起身,便凑到前来,看她鼻息沉稳,睫毛微颤,竟似真的睡着了。
“这女人真麻烦!明明是咱们‘浮生楼’的死对头,还敢大摇大摆地上来,居然还厚脸皮地住下来,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就是、就是,都是咱们楼主宅心仁厚,不和她一般见识,如果是我呀,早把她拖出去斩成八段了!”
“不过,她既然在这里睡着了,那我们远远看着就可以了,她想跑也跑不了的……小菊,去拿点瓜子点心来,我们一边聊天一边监视!”
“唉!”叫做“小菊”的小丫头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那几个丫头说说笑笑,走到一边去。繁花中,露出许淡衫的青色衫子,分外惹眼。
过了片刻,小菊回来拿了三色糕点和几盘瓜子,然后又被指使去干别的杂务走开以后,那几个丫环便开始高谈阔论起来。等到小菊经过自己身边,许淡衫伸指一戳,点中她的穴道,小菊连呻吟一声也没有,就软软地卧倒。这一切电光火石,自然没有被那些聊天的丫环们看见。
许淡衫快手快脚地扒了外衫,和小菊的调换,然后将她放在石上,自己则急匆匆地离开。这一下鬼使神差,算准时间再回来,自然不会穿帮!
终于抛开了那些碍眼的家伙,她快速摸到花园中心的“观月”上去,看了看七层高的楼,吸一口气,足尖连点,施展绝世轻功,攀了上去。
一样的大堂,不过是从不同的入口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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