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世界·襄阳乱】(1-3)
《婆娑世界?襄阳乱》
题记:
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
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无快乐可言。
——仓央嘉措《我问佛》
第一章 小恶
(1)
夜深。月圆。江风猎猎。
彼时正值深冬,汉水两岸,山脊苍茫,积雪泥泞,遥望远观,天地恰似变成
了一幅被上苍信手淋漓的水墨山水,黑的是山,白的是雪,除此别无颜色。
子时间,江上忽然起了一阵薄雾,似白非白,缥缈如纱,沿江弥散开,愈来
愈浓,直至浓如奶脂一般化都化不开似的。这之中,忽有一盏船火由远及近,轧
碎浮冰而来,在大雾中明一忽灭一忽,迷离而诡异,仿佛不是人间造物,而是来
自幽冥彼岸。
那船速度极快,晃眼已近江心,薄雾忽散,月下分明,却是好大一条「泥艋
船」。
这是一种只在汉水才有的民间大船,船身狭长,头尖尾削,首尾横纵近九丈,
出水一丈三,底舱深七尺,遍体都刷黑漆,漆上再覆桐油,乌贼贼油光亮滑,恰
似钻江底的泥艋一般模样。
这种船的内部结构复杂,舱膛深大,善巧者往往活用形式,设计出异常繁复
的夹层,用以藏运官禁私货,不明底细者绝难查验。每每夜深之时,月晦风喑,
寒雾横锁大江,这种船就会像幽灵一般出现,船速如飞,载着官家禁运的种种货
物,如私盐、白铜、贡茶、禁缎、囤粮、木材……甚至火药、兵械、草沫、马匹
等军用物资,顺风横渡荆楚两地,操弄着那些「天不见百事可为,神不知万般皆
宜」的暗黑勾当。
只见那条「泥艋船」顺水又行了五里有余,进到一片洄水芦苇区域,猛听一
声响箭撕裂寂静,兀地里鼓声如滚雷般滑过天际,繁星一般密密麻麻的火把突然
间燃起,数十条摇撸小舟箭一般窜出水苇丛,前后左右齐头并进,呈密不透风的
围合之势,赶向那条幽灵般的泥艋大船!
一时间,大江之上,鼓声如雷,喊杀声惊天动地,大船仿佛吃了一惊,去势
登时停下,操舵者必是常年扬帆江上的老积年了,虽惊不乱,略驻片刻,似乎已
然洞察这场布局的薄弱环节,三片帆夹风兜转,向着埋伏圈的东北角飞快逃离。
恰在此时,天色突变,江风陡然间变得更加迅疾,那大船得天风助力,速度
更增一倍,远远胜过靠人力摇撸的小舟,三兜两转之下,已然将伏兵远远甩在身
后,呼啸中裹挟着又一股疾风,眼看便要突破重围,远走高飞了!
便在此刻,猛听又一声响箭令下,数十艘小舟之上,蓦然间千箭群发,如群
蝗般嗖嗖掠过大江,却因距离尚远半途便力尽而竭,纷纷落在大船左近的水面之
上,但这些箭的箭身上,都附着一根竹管,竹管一端封有一层薄蜡,箭簇破空时
的劲风轻易击穿了这层蜡,管中物顺势激射而出,原来却是装满了火油,竟比箭
簇飞的更远,纷纷溅落在大船船体之上。如此这般,千箭之后,又是千箭,连续
数波箭雨之后,那大船就仿佛被一大缸墨水兜头淋透了似的,帆上、桨上、船身
上都浸满了火油,大船左近的水域更是汪满了薄薄一层油,顺水淌出去足有小半
里,遇火即燃,一触即发!
滚雷般的擂鼓声戛然而止,仿佛被突然剪断声线,唯留下袅袅的回音荡去黑
暗深处。设伏的群舟随之纷纷停下,似乎任那大船逃走也不再试图阻拦,一艘小
艇越众而出,船头上站着一个男人的身影,迎着风鼓气开声。「日你妈个锤子!
再跑!再跑老子一把火烧你个龟儿子卵蛋生烟!「
浓浓的川音粗俗至极,沿着江面滚滚传开,声如响雷,震慑心魄,显出此人
精绝不凡的内力修为,数十条小舟上齐齐爆一声彩,也纷纷鼓噪起来。
随着话音,只见那大船又飞速窜出去半里后,速度竟渐渐的慢了下来,终于
停住,孤零零的泊在黑色的江面上打转,看来已然无计可施,只好束手就擒。
设伏群舟再次齐齐大喊,乱蝗似的蜂拥而上,不一会儿就将大船团团围住,
铁钩、鹰爪、绳缆、套圈……纷纷雨点般搭上舷头,数百名灵巧枭杰之士猿猴般
攀上大船,火把熊熊,嘈声四起,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
沿江岸一线起伏山岗之上,十数骑士俱骑黑色大马,呈环形昂立高处,将这
一幕惊心动魄的江面伏击战尽收眼底。这些骑士个个虎背蜂腰,都穿黑色劲装,
蒙着造型奇怪的民俗面具,或红孩儿、或雷震子,或猪八戒,或降鬼的钟馗,或
收妖的吕祖,魑魅魍魉,不一而足……林林面具之下,都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顾盼间神光流转,悍气四溢,显然个个都武功深湛。
一骑当先之人,骑的却是一匹血红色的高头大马,这匹马神骏至极,通体红
艳艳的仿佛全身都在滴血似的,一直在不耐烦的扬蹄喷沫,摇头摆尾,尾巴更是
扫来扫去,却无一匹马敢上前与之并肩而立。而那马上之人,也穿着黑色紧身的
劲装,曲线健美,婀娜多姿,竟是个身材成熟的妇人!脸上也带着「何仙姑」的
面具,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剪水明眸,眼神冷峻,充满无端肃杀之意。
适才大船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岗上众骑士无不紧绷起身体,眼神凝重,显
得十分紧张,唯有她毫无异样,目光中波澜不惊。而当大船入榖束手就擒之际,
众骑士也随之放松身体,眼神甚至飘出了几丝笑意,她却似乎仍然不为所动,目
光冷峻到仿佛能淬炼热铁成钢,连在马上的坐姿都没有丝毫松动。
在她身后,一名骑士似乎松了口气,眼神一懈,不觉飘到了那领头的妇人身
上,谁知这一凝注却再也挪不开目光了,喉头一噎,竟无端端咽了口口水。
月光下,夜雾中,恍然一具被黑色紧身劲装箍得紧绷绷的丰腴肉体,仿佛被
无名的力量瞬间拉近到鼻端似的,一刹那填满了他的眼底。光影交替之间,眼前
人一身黑,胯下马红如血,黑与红对比强烈,触目惊心。
而彼时彼刻,月光如纱,轻柔的沿着那妇人的背影镀了一层白银,勾勒出令
人惊心动魄的起伏曲线。两条修长到不可思议的大腿横夹马背,不知怎的,竟然
在连接处结出了如此一颗巨大而饱满到几乎爆开的圆臀!这臀如此之大,呈熟透
蜜桃型,几近不合比例,仿佛本不该属于这具窈窕的肉体,而属于一匹母马才对!
圆臀上行尽处,却又陡然凭空收束到了极端,拧成堪堪仅一握的无限纤腰,
恰似山势行到了陡峭处,其转折之凌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更足令所有人心跳骤
停。
再把目光循着这座「山」向上看,则又到了看似削瘦到已经空余骨架的两肩
处(其实只是骨头细小而已,筋骨之间血肉相当的均匀饱满),肩胛之间的劲装
皱起了千千层,绷紧到极限,无需细看,便能想见这具肉体的前端必然有异常突
起的巨物,才能将衣物绷紧到这般田地……
月色凄迷,山岗孤耸,林深晦暗,一湾大江铺陈千里。
时间恍在此刻静止住。
「小武。」
一丝略带沙哑的磁性女声钻入耳膜,袅袅仿佛天外之音。
那骑士恍如不觉,没有丝毫反应。
「小武!」
语气蓦然加重,略带不满。
那骑士这才如梦方醒,背上竟然出了一层虚汗,仿佛适才的行动与心思都被
人看穿了似的,一时间惊慌失措,条件反射般答应一声:「哎!」连忙催马上前,
谁知这一动不要紧,小腹处仿佛突然爆开了一团火,两腿之间有物早已胀大,硬
如铁管,在马鞍上磨了这一下后,竟突然释放,把许多又热又滑的液状物一股脑
全都灌在了裤裆里,江风苦寒凄冷入股,瞬间就吹透了,粘在裆下冷冰冰的极不
舒服。他心下更是惶惑,勉强催马想与那妇人并肩,谁知胯下马儿只走到距那妇
人还有一肘处便再不肯挪动半蹄,仿佛怕极了那妇人胯下的红马,断不敢与之并
驾齐驱。
「干什么这般磨磨蹭蹭?」
那妇人回眸看他,冷峻的目光在「何仙姑」面具下,更透出些许嗔怪之意。
小武喘息了一口,答道:「没什么,许是在马上坐的久了,腿有些麻了。」
小武心中有愧,不敢对视她的目光,一双眼睛瞟来瞟去都不知摆在哪儿好了,
眼风一扫,竟又落在她的胸前,赫然两枚坚挺呈梨状的巨物几乎撑爆了他的眼眶,
磁石般吸紧他的目光,难以挪动分毫,他心底一惊,拼出命来将目光生生拔开,
装作远眺江面,心在胸腔里砰砰乱跳一气,胯下粘糊糊的冰透两股,委实难受万
分。
见鬼!平日里只见她穿得都是宽袍大袖,如此紧身劲装还是头一次看到,却
原来在袍袖之内,藏了这么多天赐的宝物好多年!
好没来由,在他的脑海里,无数光怪又旖旎的脏念头层出不穷,竟如机关匣
里的暗器一般蜂拥群发,压都压不住,甚至连还勾出一段深藏不露的过往心魔来
——曾经某夜,百战归来,花街暗巷之内,和几个同袍战友趁酒恣意,拦住了一
个女子……
就在那一个癫狂迷乱的漆黑夜里,就在某个万家灯火也照不进的深街暗影里,
曾经微缩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狂暴地狱,永恒的定格在他的记忆里。事后,他的脑
子里只深深的烙印下无数艳俗入骨的片段:醉后的狂笑、污言和秽语、缎子般的
雪肌、撕裂的裙角、乳猪般的臀、奶牛般的乳、纤细的颈子与脚腕、满手温玉的
握感、悲惨至极的呼号与哀求,还有那一次次的插入,带着血,仿佛把剑插
入敌人胸膛时的震颤感,体液随之飞溅,仿佛在进行一场生死拼搏,更有令人眩
晕的快意,带着电,一波一波的涌进四肢百骸……
小武猛晃头,拼命想甩掉胡思乱想,却着了魔似的甩不脱,挣不断,愈陷愈
深。
那是一个秘密,一个深不见底的秘密,一个已经再没有了任何知情人,永远
不怕大白于天下的秘密。
那是一个秘密,一个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才跟自己分享的秘密,
一旦天光显露,这个秘密就会像一只穿着鲜艳肚兜的狐仙般烟消云散。
那是他的心魔,如附骨之蛆,早晚会拖他入万劫中。
「喂!」
小武再一惊,醒转回来,茫然转头迎向那已经非常不悦的冷峻目光。
只听那妇人怪道:「你怎么突然失了魂似的!练功出差子走火入魔了吗?!」
说罢,从马上探手如电,直取他的脉门。
小武心中又是大惊,他心知那妇人的武功早已臻至绝顶地步,若真要让她这
一把搭上了自己的脉搏,片刻间就能了然他刚刚泄过元精的事实,当下不敢怠慢,
连忙使出全力,勉强才闪过这一记丐帮绝学「七寸穿膛取蛇胆」的变招,额头大
汗淋漓,心底暗叫侥幸。
侥幸!侥幸!好在对方只是关切探病,随手一抓,若是出了全力,不!哪怕
只出了半成功力,自己就算插上翅膀,也毫无可能闪过。
他不敢再胡思乱想,连忙正经神色,说道:「有劳师母费心了,修文不过是
昨夜和那帮腌臜军汉们饮了太多黄汤,今早运功一周天本应早已化解,谁知在马
上颠簸了这么久,居然又颠出一些酒意来,脑袋有些昏沉,耳朵也有些听不真切
似的。」
「胡闹!」
那妇人的目光登时又由关切转为冷峻,怒道:「你这小子!大事当前,头晚
怎么还敢去灌黄汤?!罚你回家后面壁三天思过!」
「凛遵师母命!」
他慌忙答应一声,笑嘻嘻道:「师母,你这次神机妙算,在这大江之上摆下
龙门阵,演得好一出瓮中捉鳖的好戏,这一回大获全胜,回襄阳后一定要大摆庆
功酒才好,到时徒弟就算面壁三年,也要灌饱黄汤,在太守面前亲自为师母请功!」
「你这小子,就只会没口子的拍马屁,半点真本事都没有!」那妇人听他说
得戏谑,似乎也在「何仙姑」的面具下露出一抹笑意,眼神也化了开来,当真是
百艳横生,但这笑只绽开了一刹那便收敛了,又变得异常冷峻严肃,望向黑漆漆
的大江。
「有一点你却也说得没错,这次布局确是费了师母我好大的心力。」只听她
沉吟着道,「这帮贼子组织严密,深谋远虑,神通广大,绝非一般的江湖结社可
比,幕后定有绝顶的人物在运作,要不是这一次凑巧截获了情报,天时地利人和
缺一不可,才能侥幸网住这第一网鱼,其后还有更大的玄机未曾堪破呢,所以说,
直到眼下我们仍寸功未建百仞需攀,你且稳重些,回襄阳后休提什么庆功宴之事,
徒惹旁人笑煞。」
小武嘻嘻一笑,眼神忍不住又是乱飘,又连忙收拾神色道:「全听师母的。
不过嘛,功还是一定有的,如果确如情报所示,这次果真擒住了那贼子中的
关键人物,岂不是『但需破得一阵仗,便可驾长风使尽力,再转眸间火烧连营,
但叫贼虏灰飞烟灭。这回这一击,正击在那曹贼的七寸上,纵他有百丈身躯,也
得顷刻间垮掉如烂泥』。「说着说着,竟然按韵拍手,依依呀呀唱了起来」你这
小子又来乱拍马屁!怎么还掉起戏文来了!「那妇人被他逗得再次莞尔,想来必
然是全胜之后心情大好,不再刻意绷紧冷峻的眼神了。
就在这时,忽听岗下马蹄的的,一骑黑马奔驰而来,眨眼间奔到近处,勒马
昂蹄,攸忽顿住,显出一副精良的马上身手,再看此人,身材彪悍,脸上戴着一
款狰狞的「黑熊怪」面具,抱拳洪声道:「有禀郭帮主!贼子已被一网打尽,正
在沿着水路被带去疤城三太子舵,鄙帮邢帮主托小的来问郭帮主,是否要移尊疤
城,亲自审讯?」
那妇人点头道:「有劳小哥了,但请回禀邢帮主,说我随后就到。」
那骑士拱拳答应了,呼啸一声,兜转码头,一阵风似的去了。
小武心下忽有所动,转头正要说话,却只觉眼前一花,那妇人娇咤一声,已
然控缰纵马驰出,红马快速闪电,眨眼间已在半里之外,众骑士纷纷呼喝打马跟
上,却只见那黑红醒目的窈窕身影,已然绝尘而去。
山凹里。十八盘。结出一座城。
一座在黑暗乱世中却诡异得灯火通明的城。
另有一条河,环城数十里,再九转弯曲,流出莽莽大山,融入汉水中。
这城有名,叫做疤城,水陆皆通达。
在太平年代里,曾经的疤城,只有穷山恶水,像极了一块丑陋而贫瘠的疤,
现如今呢?因地处偏僻,远离烽烟四起的乱世,竟摇身一变,流出鲜亮的脓,长
出饱满的果,变成了表面光鲜、内底腐烂的好大一块疮癣,透出来好一股子荒诞
离奇的繁华与热闹劲。
原来自战争伊始,荆楚两地,数以万计的难民、游匪、侠隐、怪客、商贩、
走卒……无处可去,纷纷来此避祸,不知不觉中竟兴旺了这座贫瘠肮脏的城。在
这巧夺天工的避世一隅中,官商绅匪妓五行八作顶花带刺儿,有如一个光怪纷纭
的民间社会全数浓缩在此,各有各的来头,各怀各的目的,拉帮结派,划分地盘,
争浦头,抢仓口,血涌脑门,大秤分金,手起刀落,快意恩仇。疤城也有官府的
衙门,但那群官早已浸透在这口大染缸中,搅浑的更加一塌糊涂了。这座城中,
到处都是男人女人浇漓腥臊的气味,所处可见世俗的花花肠子,市井亡命徒的口
臭,下九流赌徒嫖客的红眼,妓女的浓情深爱与恩断义绝。白银子对着黑眼珠,
花裙子裹着暗刀子,家常菜里撒了毒砒霜……凡此种种,都把浓到化不开的黑,
深深揉进了这座城的每一处皱褶中,堂而皇之的恶毒着,明目张胆的使尽了阴暗
下三路的智慧与蛮力,像一汪深不可测的漩涡,把每一个进入它的人都深深的卷
进来,分肉吸髓,抽筋拔骨,最终「扑」一声,最多合血吐出一点点残渣,其余
的都通通的嚼碎吞进深渊中。
而此时此刻,却有一行骑士马蹄如雷,正自纵马穿过疤城的城门。
长街寂寥,廓无人迹,整座城似乎空无一人,灯火全熄,死寂的令人心中发
憷,寒风滴溜溜打着旋,暗影中似乎有无形的怪兽潜伏着,一派鬼气森森的景象。
这行人中,领头的骑士看身材竟是个饱满成熟的妇人,忽的勒马,仰头皱起
眉端,却只见城楼上,圆月之下,赫然挑着一串黑乎乎的东西,在夜风中诡异的
飘来荡去。
小武从后面赶上来,不解问道:「师母,怎么了?有情况?」
那妇人摇摇头,随手一指,小武眯眼看去,心下猛然一紧,倒吸一口凉气。
那一串吊在半空的东西,竟是一串已然干枯许久的人头!
众骑士面面相觑,只见那妇人摇了摇头,目光攸忽百变,咬牙道:「常听人
说,疤城即地狱!今日看来果非虚言,也罢,事到如今,便是龙潭虎穴,也少不
得走这一遭了。」
小武也皱起了眉头:「师母,早听说那位邢老大自称『人面兽』,听这名号,
就知道绝非善类,更不是什么重诺轻财的侠义之士,咱们这次远离襄阳,为了行
事隐秘,自然是不能调动白道上的人马,临机就地只好暂借他的人马和船只,那
也是无奈之举,不过如今大事已了,此一时彼一时也,师母又何必遵守之前的承
诺,非要许他那三万两白银?说到底那可是在军费中生生抽出来的!足够襄阳三
个月的用度了!徒儿斗胆说一句,就凭师母的绝世武功,就凭咱这一队常侍师父
左右的虎贲之士,还愁不立马踏平这座鬼城,抢了人就走,再干脆顺手灭了龙潭
帮,也算为疤城百姓除了这一害!」
他自顾自说的得意,却一眼瞅见那妇人的眼神忽然变得愈来愈严厉,心下一
突,当即噤若寒蝉。
那妇人森然道:「小武,我且问你,你可知你师父名号为何?」
小武深吸一口气,低声答道:「北侠。」
「听不见!」
「北侠!」
那妇人冷笑一声,又问:「我再问你,何者为侠?」
小武再次深吸气,高声答道:「季诺拔剑,尾生抱柱,一诺千金,为国为民!」
那妇人转过头去,冷冷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说出刚才一番蠢话与我?」
小武额上冷汗淋漓,心中却不甚服气,鼓起勇气,抗声道:「从大义者不拘
小节,为大事者不惧小恶,两害相权取其轻,要那尘世的虚名何用?能救这疤城
的万民于水深火热中,方才是我辈中人侠义之道!」
他这一番话如机关箭似的突突突射了出来,竟把那妇人一下子噎住了,目光
变幻不定,半晌方才长笑一声,语气变得愈发森然。
「好个为大事者不惧小恶!」只听她怒声道,「怪不得你最近两年来,功力
总是难有寸进,原来不是跟军汉们灌多了黄汤胡闹,也不是偷懒不练功,却是有
这样一个心魔作祟!」
心魔!
这两个字如两柄铁锤,重重的敲在小武的阴暗内心深处,一下子掀出另一个
深不见底的秘密出来。他的气势本来迎风三丈,却顿时受滞,迅速萎缩成了皱巴
巴的一团,理屈词穷,讷讷然再也说不出一句抗辩之词了。
那妇人深吸口气,还要再行训斥,却听得长街尽头处,忽然马蹄声响,一串
火把光芒正自疾速奔来,便住嘴不再说下去了,狠狠瞪了小武一眼,勒马静息待
那队人马旋风般驰到眼前,只见那领头的一名大汉抱拳道:「小人曲江龙,受鄙
帮帮主邢一壑所托,在此恭迎黄帮主大驾光临疤城,鄙帮邢帮主适才受了小伤,
正在三太子总舵调养,烦请黄帮主及诸位英雄屈尊前往,共商大事!」
黄帮主点头道:「有请小哥带路。」
两拨人汇成一拨人,沿着长街纵马而去,不多时忽的一转,眼前赫然出现了
一座牌楼,火把光中,只见牌楼上精工雕着一副「哪吒」的图案,口噙莲花,脚
踏火轮,三头六臂,栩栩如生,图案下方刀劈斧砍般的书有八个大字:「龙潭帮
三太子总舵」,牌楼后则是好大一方庄院,门户洞开,内里灯火通明,隐隐传出
嘈杂吆喝之声。
一行人到了此间,纷纷甩蹬下马,跟着曲江龙等人,大步走进庄院中。
这片庄院从外观看本已阔大,进入后更觉得通达至深,足足七进院落,层层
叠叠,仿佛迷宫一般。一路走来,每重院落内的正房、厢房、耳房全都大敞四开,
内中各有彪悍之士奋臂划拳,喝酒吵闹,乌烟瘴气,人声混杂。
更有甚者,无数的莺莺燕燕,轻纱半透,肌肤如雪,乳浪臀波惊心动魄,纷
纷如穿花蝴蝶般围着这群汉子飞来飞去,见有生人来,竟也不关门,眼波娇媚只
往来人身上乱扫,黄帮主泰然自若,目不斜视,直若未见,却苦了小武等人,型
号面具未曾摘下,否则个个都是面红耳赤,口干舌燥,胸腔里一颗心更是砰砰乱
跳,直欲从嗓子里跳来似的。
如此这般,行到最后一重院落前,曲江龙却停住脚步,躬身道:「帮主就在
里面,请黄帮主和各位英雄自行进去,小的身份低微,只能领各位到这里了。」
说完再一拱手,便转头去了。黄帮主见这里等级如此森严,心里也不由暗叹,
当下走进最后一重院落中,远远的,就看见一名汉子大步迎上前来,此人年约四
十开外,颌下一丛豹髭,相貌十分硬朗,全身肌肉贲突,裹在一袭青布袍子里,
下盘步伐扎实,颇有龙象之姿,显然功力已臻化境。
只听那汉子隔着老远便哈哈豪笑道:「黄帮主盖世英雄,诸位英雄俱是国之
栋梁,世人无不敬仰,这次屈尊大驾光临寒舍,本应黄土垫道三十里再加倒履相
迎,无奈何适才在下略受小伤,竟然动了肋气,不能受风远迎,失慢之罪,唯祈
容恕则个!」
小武暗想,瞧这气派,想必就是那自称「人面兽」的龙潭帮帮主邢一壑了,
果然见师母抱拳,银铃般笑道:「既然受伤,就该好好调养才是,邢帮主这次为
国为民,出力甚多,何来怪罪之说?」
邢老大哈哈大笑,似乎十分欢悦,忽又皱眉说道:「黄帮主和诸位英雄怎么
都还戴着面具?鬼鬼怪怪看起来怪吓人的。」
「呵呵,军情如火,心急如焚,一心只想着亲眼见到那贼酋,尽快把那件事
盘问个子丑寅卯出来,所以就一路马不停蹄风急火燎,居然把这劳什子家伙给忘
到脑后去了。」
黄帮主笑答着,随手一抹,便摘下了「何仙姑」的面具。
那一瞬间,仿佛整座庄院的灯火都忽的暗了一暗似的,邢老大的眼光随之一
滞,竟变得有些痴迷似的,死死凝注在黄帮主脸上,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已在不
知不觉中失礼了,足足五弹指的功夫,才突然惊醒似的,匆忙挪开眼光,连连咳
嗽,掩饰自己的失态。
黄帮主却似早已习惯别人这样失态了,虽仍有些生气,但更多的只是觉得有
些好笑罢了,心中暗想这邢老大见过自己也多次了,每次都是如此,也真愧对他
一方豪强的身份了。不过嘛,此人眼底精光闪烁,气息绵长,下盘坚实,功力定
然不俗,若能招安他加入义军,为国效力,不但凭空得了一名大高手,更能一举
收服疤城的数千匪众,岂不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吗?她心底已有盘算,便无暇
责怪此人失礼了。
只听邢老大干咳一声,说道:「黄帮主和各位英雄风尘仆仆,一行疲惫,兄
弟早已备好酒席,另派人拾掇出了几间精致正房,汤水也已烧得正好,还请各位
饱餐之后便即入房休息,明早精神抖擞,咱们再好好收拾那两名贼子不迟。」
黄帮主摇头道:「夜长梦多,事不宜迟,还请邢帮主带路,我等连夜讯问,
定要尽快搞清那件事的来龙去脉不可!」
邢老大面露难色,迟疑道:「这个……这个……」
「怎么?邢帮主似乎有什么难处?」黄帮主心思机敏,已将对方的反应尽收
眼底。
邢老大嘿嘿一笑,摊手耸肩,表情忽然变的有些难为情似的,诡笑道:「不
瞒黄帮主说,一打擒获那两名贼子之后,兄弟就已经擅自做主,连夜拷问他们了。
只不过黄帮主也知道,兄弟手下大多是些匪类,手段腌臜了些,这会儿恐怕
已经乱……那个乱成一锅粥了,没得污了黄帮主和诸位英雄的眼睛,还是待到明
天早上,等兄弟把他们都收拾整洁后,再由黄帮主讯问可否?「
黄帮主聪明若冰雪,纵横江湖多年更是什么没见识过?听他说了这么几句,
心中早已恍然了然,一团怒气陡然升起,恨不得一掌将这家伙立毙当场,好在她
及时控制住了自己,恨声道:「邢帮主!你这么做可是侠义道所为?!」
邢老大又是一笑,居然在她无形释放的杀气中岿然不动,背手森然道:「黄
帮主!兄弟本来就不是什么侠义中人,上辈子没积德,所以这辈子投胎不好,学
没上过,字也认不得几个,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后来误入黑道,天天
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生涯,只知道『为大事者不惧小恶』,那两个贼子虽都不会
武功,但是骨头却都硬得很,要似黄帮主一般菩萨心肠,根本撬不动他们的铁嘴
钢牙,须有非常手段不可,咱兄弟既然是无耻匪类,自然也有匪类的手段,虽然
腌臜些,却管保有用,只要『有用』,姓邢的就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统统都会
拿来用一用!」
这一番话说得霸气十足,论调偏激却又几无可辩余地,尤其是一句「为大事
者不惧小恶」,与不久前小武说过的一模一样,不禁听得小武心有戚戚焉,就差
要点头称是了。
黄帮主默然不语,沉静片刻后,气息终于平顺了,冷冷道:「既然如此,这
就请邢帮主带路,我等提了那两贼子,这就上路,不劳烦邢帮主为我等收拾住宿
了,这里是三万两纹银的酬劳,请邢帮主就此收讫交割,从此两不相欠,形同陌
路!」说罢,示意身后弟子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递了过去。
邢老大接过银票,也不再数,随手揣进袖里,脸色铁青着道:「也罢,黄帮
主不怕腌臜了眼睛,这就请跟我来吧。」说罢转身而去,黄帮主一众紧随其后,
绕过两道回廊,又快步穿过一扇小小的月亮门,来到一个精致的花园中。
花园正中,有座假山,一行人跟着邢老大径直走进假山中,三盘两绕,向地
下行去,狭窄逼仄的洞壁上,每隔十几步,就点着一只火把,忽明忽灭,将跳动
的影子在洞壁上拉长扭曲,如同鬼影子一般。
突然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耳膜,在阴森的甬道里交响回荡起来。
黄帮主心底一凛,疾步抢过邢老大,眼前豁然一亮,原来已经走出甬道,来
到一个宽敞的所在。
这个地方好像一座石窟,地上四壁及顶部都砌着严丝合缝的青砖,空荡荡的
点燃着无数火把,照的洞中一切分明。
此时此刻,这座洞窟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一具优美的女体,长发披散,全身赤裸,被捆在一只造型奇特的刑架上,整
体悬空,面朝下,双臂并拢过头锁在铁链上,两条丰满的大腿固定后拉伸到极限,
雪白的大屁股高高翘起,几十个粗鲁的男人在她身后排成长队,个个挺着青筋毕
露的阳物,鱼贯从后插入那女子的阴道中,激烈抽插许久,大吼一声,就把腥臭
的精液统统喷射进去,随即让开,立刻便有后来人补位,交替间,那女子的阴部
纤毫毕显,已然惨不忍睹,随着身后男人的运动翻进翻出。然而,无论男人们的
动作多么狂暴,那女子却始终如死了似的毫无反应,想必是早已昏过无数次又被
弄醒回来,终于精疲力竭,已近濒死边缘。
眼前一切,直如魔境,黄帮主一行人无不目瞪口呆,年轻一些的男人无不血
脉贲张,裤裆里硬邦邦的,心中却又满溢着一种极端奇特的感觉,如电穿心,仿
佛眼前的一幕幕已如利箭一般钉死进他们的脑海深处,在他们的后半生里永恒的
震荡不休了。
而黄帮主的感觉却又是截然不同,除了绑在刑架上受尽凌辱的女子外,她就
是此间此地的唯一一个女人了,但感觉中,她似乎觉得自己和那个女子重叠在了
一起,也被人扒光了衣服,分开大腿,撅起大屁股,被无数丑陋的大鸡巴一次次
贯穿着,禽兽一般的轮奸仿佛等同身受的正在发生在自己身上,极度的屈辱感瞬
间贯穿了她,引发电流一般的震颤在四肢百骸间回荡不休,甚至连腹下也跟着疼
痛起来,好像真的有一根无形的大鸡巴,正在自己的腔体内抽插不停似的。
邢老大慢慢踱步到黄帮主身边,悠悠道:「黄帮主无须担心她会死掉,待会
只要喂一晚『六回醒觉汤』,便能让她三魂归位,在把她知道的通通挖出来之前,
兄弟怎可能能让她轻易死掉?这等手段百试百爽,从不失手,黄帮主但请放心好
了。兄弟担心的却另有他事,黄帮主请看……」说罢,朝着洞窟一角随手一指。
黄帮主梦游一般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赫然又是浑身一震。
只见洞窟的另一个角落里,一张巨大的铁框架固定在一角,一个年轻的男子,
不!那分明还是一个男孩,面容清秀的仿佛被雕刀修过似的,异常精致可爱,年
纪绝不超过十六岁,同样也浑身赤裸着,他可真瘦啊,肋骨根根都能数的清,给
人一种剑拔弓张、周身利刃的感觉,但其实他肩膀上的肌肉却很厚。脖子和锁骨
之间拉伸出锋跋般的弧度,所以显出脖子是异常的秀梗而脆弱,此刻正用一种绝
望的姿势,拼命伸长了脖颈,声嘶力竭的惨叫着,而在他身后,同样排着长长一
队粗汉,同样淫笑着,把一根根丑陋至极的大鸡巴,鱼贯插进……是的,天啊!
他们居然把那丑陋的家伙……插进了……插进了他的屁眼中!两行鲜血不停
的从他的股间顺着大腿流下,在地上汪了一小滩。
更恐怖的是,那男孩儿的下身,也挺着一根与他这年纪绝不相称的大鸡巴,
伸出自尚未长齐的阴毛丛中,尾端紧紧箍死了一枚亮幽幽的铜环,将这根鸡巴箍
紧暴胀到了极限,青筋如蚯蚓般搏动着,几乎挣出血来,红彤彤的大龟头挤开幼
嫩的包皮,撑大到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尿道口处凝结着几滴白色的精液。而一
个粗汉则蹲在他面前,撅着毛茸茸的屁股,正在拿着一根浸过桐油的猪鬃,好似
十分有趣似的一下一下的扎着龟头上那柔嫩的尿道口,每扎一下,那男孩都发出
一声凄厉直进人心底的悲号声,声音早已嘶哑不成样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瞪的溜
圆,死死盯着她的方向,目光时而暴烈如火,时而哀婉欲绝。
这种比地狱还要黑暗亿万倍的情景,自然轻而易举的抽空了她的脑海,在一
片茫然的空白中,似乎只有一个青筋毕露、尾端箍着铜环的大鸡巴在激烈的膨胀
到极限,直至挤掉所有的思维,把全部的空白统统占满。
耳边,邢老大的声音如从天外飘来。
「这小子倔强得很,牙关像铁铸一般,意志力更是出奇的坚强,老刘搞了他
两个时辰了,几乎把他的阳具都彻底破坏掉了,他还是一个字都不说,射精次数
太多,射到睾丸都皱成米粒一般大,甚至连一次都没晕过去,始终在那儿死挺着,
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到不了天亮他就一定撑不住了,不死也会疯掉,所以打算问
问黄帮主,是否允许兄弟暂停一下,把他收拾整洁了,再交给黄帮主试试看?」
她的脑海中仍是一片空白,突然间,忽觉裆下一阵凉飕飕的,却原来不知什
么东西从下体的孔道中流了出来!
她心底一惊,头脑立刻恢复清明,失控般反手一掌,竟用足了十成功力,隐
挟风雷之势,向那个在耳边喋喋不休的混蛋一掌击出。
「你无耻!」
第二章 轮回
一掌即出,恍如龙蛇走陆,雷轰电掣,激荡气流尖啸直欲刺穿耳膜!
这样缺乏自控、毁灭性极强的一掌,是她在极端混乱的心境下使出的,全然
未加思考,听凭本能驱从,不知觉竟出了全力,威势端得惊人,普天下能够接住
的最多不过寥寥几人而已,那邢老大虽是一方大豪,武功也颇不弱,但毕竟远未
登堂化境,又怎能接得住?
好在他武功虽远远不及,但江湖经验异常丰富,黄帮主肩膀稍耸之际,他已
然心生警兆,全凭神经反射,也出了全力向后狼狈纵出,即便如此,却仍是逃不
出这一掌的威力范围,只听「啊」的一声闷叫,右臂被掌风扫中,血光暴起,竟
连手臂带半个肩膀都劈了下来,横越飞过半空,重重跌落洞窟另一头。掌力收势
不住,波及到洞壁上一块突起的大石头上,轰的一声,乱石崩碎,震耳欲聋,赫
然竟将那块天然花岗的巨石一举劈成了两半!
好个邢老大,虽伤不乱,左手快速封住右胸膛上几处穴道,涌血立止,脚下
滑如泥鳅,身形捷似闪电,也不知使得是什么步法,仿佛一缕浑不着力的青烟,
又似有形无质的幽灵,一眨眼间就从众英雄的身边一溜烟似地钻了过去,连诸人
的衣角都没沾到,轻功身法出奇古怪,如鬼似魅,妙堪毫厘,真称得上是冠绝天
下了!一众英雄居然毫无所觉,回过神来后才发觉对方已经溜到了自己身后!
只听那邢老大恨声一哼,紧接着一声凄惨至极的惨叫,众英雄定睛一看,无
不惨然变色。原来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邢老大脚底如飞,鬼魂般掠过最后一
人身边时,仅剩的一只手也不闲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精光闪亮的锯齿长刺,
反手一挥,毒蛇一般由下至上,竟将一整根尺半长短的钢刺全都从那人腹股间刺
入,横穿中腹,径直捅进肺腔中,再横向一带,「噗」的一声,锋利无比的锯齿
毫不费力的切碎了那人的肌肉和骨骼,竟将整个人从中一下子豁开了,鲜血、肠
子、内脏、碎骨……在极大的腹腔压力作用下,仿佛血喷泉一样乱喷而出!其情
其景,蔚为壮观。而那人突遭毒手,再恍然间已发觉自己被活生生的剖为两半,
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颤巍巍的伸手去堵腹部伤口,拼命想把喷出来的脏器重新
填回体内,却突然间浑身一软,仿佛被无形的吸力抽空了全身精力似的,轰然倒
地,随之剧痛袭来,发出一声声凄厉嚎叫声,在地上乱扭乱滚起来。
从黄帮主失控发掌,到邢老大躲闪断臂,再到他如鬼魅般脱身溜远,直至将
一人活生生剖成两半……整个过程前后绝不超过两弹指的功夫,事变突然,一切
尽在目不交睫瞬间,这邢老大却能在堪称世间绝顶高手的黄帮主全力出手下仅断
了一臂,更能在一众英雄环伺之下毫无知觉的从容遁走,甚至!甚至还有闲暇于
百忙逃生中以极具威慑力的手法杀人阻敌,其人武功之怪异、遇事之机变、心思
之缜密、手段之毒辣,绝非常人能及百万分之一!连久经历练的黄帮主都没有反
应过来,又或者还沉浸在片刻前的视觉冲击余波中回不过味来,所以没有及时追
击赶尽杀绝,这才放对方逃出生天,只见那邢老大逃到安全距离之外,竟不急着
再逃,而是站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远远站在甬道尽头处,目光中怨毒如血,
蓦地里嘿嘿怪笑起来。
「黄蓉!」
只听他的语气一反之前的雄豪气概,变得异常阴郁尖利,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都浓缩着无尽的怨戾血毒,目光眨也不眨的投射过来,锁定在黄帮主身上。
「你贵为江湖第一大帮的帮主,更是堂堂北侠的妻子,虽然多年听命朝廷,
瞧来有些不够痛快,但立马襄阳,运筹帷幄,呕心沥血保我河山,姓邢的向来十
分钦佩,邢某人虽然出身草莽,却也知何为英雄气节,何为国家大义,这才同意
与义军结盟,共谋大事,本着若是这一次合作愉快,不但那三万两白银他日定然
归还,还另奉粮草马沫、兵械铳樋,外加这一城近三千健儿的大好头颅予你,甚
至就算让老子有一日埋骨襄阳也堪称快事一件,怎料到!你为了这么一个蒙古的
贼酋,乱我华夏的阴谋元凶之一!狗一般的人!居然背信弃义,毁约废盟,阴谋
暗算断我一臂!想来必定受命于那狗朝廷,是灭我疤城来的!说不得!此仇此恨
如血海,此生此世无了期!姓邢的在此对天立誓,定然千百倍回报这断臂之辱!
世人皆知,在下本就是腌臜泼材,人间禽兽,到时候若是使出了比今日更要
残酷百倍的手段在你黄帮主身上,可不要怨我话没说在前头!「
这一番话含血带刺,阴狠透骨,令人不寒而栗,众英雄听了无不悸然,却又
一时间毫无抗辩之词,个个哑口无言,小武回头看了看黄蓉,竟似乎也说不出话
来,脸色阴晴不定,有些魂不守舍,暗地里咬牙:「事已至此!谋大事者不惧小
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灭了这座鬼城又怎样!」心里想着,大吼一声:「兄
弟们,别听他胡言乱语,这等禽兽行径根本就是不知廉耻,连禽兽都不如!若是
菩萨在世,也定然会动嗔怒降妖除魔的!」
一声吼振聋发聩,众英雄振作精神,齐声大吼,抽剑拔刀,一鼓作气并肩冲
向邢老大,却见那邢老大又是嘿嘿一声冷笑,拔足边走,身法依旧如鬼似魅,一
边走一边发出奇怪的「啾啾」声,似乎口中含着哨子,正在用神秘的暗语通知甬
道外面的同伴。
乍一听到这哨子声响,黄蓉乍然醒觉,脱口而出:「穷寇莫追!」
话音出口,为时已晚。
众英雄在小武统领下,竟追着邢老大跑的远了,黄蓉心里发急,拔足追去,
忽觉背后劲风来袭,稍一错身闪开了,「夺夺」两声,却是两把利斧钉在了对面
洞壁上,回头一看,只见身后洞窟之中,数十个赤身裸体的彪形粗汉嘴里「荷荷」
大叫着,个个手中寒光闪闪,持着砍刀斧头之类的兵器,如修罗,如群鬼,
疯子般向自己围合上来,晃眼间,满眼全都是一根根的大鸡巴,吊在毛茸茸的大
腿间晃来晃去!不知为何,她没来由的心旌一荡,随即克制收敛了,但前后就差
了这心旌动摇的弹指功夫,便陷入了重围中。
黄蓉武功盖世,平日里根本不把这些粗汉放在眼里,但此刻情势颇为怪异,
空气中满是精液凝结后的腥膻恶臭,一根根狰狞粗大的鸡巴在眼前晃来晃去,弄
得她心乱如麻,一掌击中一人后,那人竟悍不畏死,嘴里大口吐着鲜血,却还合
身扑上要去抱她的双腿,黄蓉何等人也,从容一踢就将他踢飞出去数丈,一头撞
在洞壁上脑浆迸裂,但后面一人立马又补了上来,竟是人如潮水似的前仆后继,
黄蓉脚踢掌劈,杀了数人后,心中又烦又乱,蓦地里一阵怒火涌上心头,将功力
提升至五成左右,下手愈加狠辣,掌劈脚踢,大开大合,直如虎入羊群,片刻间
五十多人纷纷尸横就地,望去白花花一片,视之几欲呕吐!
略一喘息,忽听外间传来一阵阵「嗖嗖」怪声,如万蜂出巢,群蛇游弋,连
绵不尽,好似永无绝期一般,她心底暗叫一声不好,扭身提速奔出,刚到甬道尽
处,出口已经近在眼前,突然一个巨大的恶兆在心头突突预警,只觉得前方正有
一股沛然难御的力量轰然袭来,这股力量之强大,即便是「东邪西狂南帝北侠中
顽童」五大当世的绝顶高手一起出尽全力,也断然难以抵御,当下也来不及思索,
只好向后跃出,恍然间只觉得危险已经近在脑后,生死攸关之际,再次出尽全力,
勘勘拐过甬道的一个转弯处,只听身后「嗖嗖嗖嗖」声尖啸破空,数万只毒箭密
的毫无一丝空隙,直如一堵「铁墙」般,轰的「拍」进了坚硬的花岗洞壁足有三
寸,密密麻麻,翎簇兀自嗡嗡震颤,在狭窄的甬道里回响不绝。
这一番死里逃生,给她的心理震撼之大,难以形诸语言,虽然已经脱险,但
似乎犹有死神冰冷的口臭在脑后吹拂着,那种冰冷甚至能波及到骨髓深处,化为
巨大莫名的恐惧。她背靠洞壁,急速喘息了几口,心中兀自惊惧不定,见鬼!千
算万算,怎能算到对方手段竟比两军阵前还要凶暴万端!这齐发的万箭后势之劲,
定非人力所为,而是凭借某种设计巧妙的机械之力,莫非是那传说中那件由岳武
穆亲手打造的「千机连环铳」?当年金宋之战,「千机连环铳」横空出世,其设
计妙绝天下,周身具以重铁铸造,环括繁复,锁销精绝,直不似人间物,装置停
当后,一次同时可发五百箭,间隙中的换箭程序简洁,仅需五停息的功夫,劲道
之雄,七百步之内洞透厚革硬甲,幅面可及半里之境,如雨如瀑,挡者披靡,武
穆屈死风波亭后,岳家军土崩瓦解,这件神兵随之人间蒸发,近百年全无痕迹,
全不料今日竟重现此间!小武等人贸然追敌,若是不幸中毂,以肉身当此箭雨,
怎能幸免?一念及此,心中不禁焦虑至极,但她毕竟有「女诸葛」之称,从来都
是愈险恶愈镇定,稍加运息一周,焦躁情绪立时平复,脑筋飞转,盘算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只听甬道外面,邢老大的声音阴森森的传了进来。
「黄帮主!今日也让你见识一下我疤城英雄的雷霆手段!你这些孩儿们妄自
尊大,不知死活,居然敢直撄『千机连环铳』的雄威,真是可笑!可叹!也罢!
念在曾经伙伴一场,还是还他们个全尸给黄帮主吧。「
果然正是武穆神兵「千机连环铳」!
见鬼!这疤城群匪究竟什么来头?究竟从何处得到了这件神兵?莽莽大野有
龙蛇,果然不可轻忽了天下事遇之奇,莫非!莫非此地就是我黄蓉的葬身之所?
正想着,只听一阵「嘎啦啦」的怪声响起,不一刻,几件听来极其沉重的物
事破空而来,显然是被某种神力惊人的机关器械投射进洞的,「虎虎虎」飞过长
长的甬道后,如重锤轰击棉絮一般一一撞在洞壁上,激起飞尘漫天,其中几件
「物体」
被之前钉入洞壁上的密集箭簇穿透得千疮百孔,竟被就此钉挂在了洞壁之上,
其余几件则重重跌落在地,猩红的鲜血又似瀑布一般在甬道里爆开。
黄蓉定睛一看,禁不住睚眦俱裂,原来那些「物体」不是别的,正是一路随
她来此曾经屡经患难相携与共忠心耿耿的一众同伴们!
一阵剧痛直锥心底,几乎摧垮了她的精神底线,让她几乎想要跃身而出,和
她的同伴们一样,以肉身迎接箭雨,用自己的血瀑祭奠他们的忠诚。
但黄蓉毕竟是黄蓉,多年来跃马襄阳,两军阵前见惯生死,历练早非当年,
连连深吸几口气后便克制住内心的冲动,精神很快又恢复了磐石一般的坚不可摧。
只听外间邢老大的声音又发话了:「咦?怎么一点声息也无?莫非黄帮主居
然也跟这帮小子一样不济,已然中箭受伤?哎哟这又从何说起啊!兄弟我绝没有
冲撞黄帮主的意思,只是刚才我心急火大,生怕黄帮主追上来赶尽杀绝,你的武
功天下无敌,我等怎挡得住?说不得只好用乱箭封住洞口,若是不意伤了黄帮主,
还请容恕则个。」
「帮主!」只听一人在旁接话,听声音正是之前的那个曲江龙:「若真是中
了箭,凭千机连环铳的威力,就算只射中胳膊大腿,半边身子也得带飞了去,那
婊子武功再高,毕竟是肉身凡胎,终非神仙,又怎能对抗千钧机括之力?依小的
看来,必是已经死透了!」
邢老大嘿嘿一笑。
「你懂什么,井底之蛙休小觑了天下英雄,黄帮主人称『女诸葛』,独掌江
湖第一大帮至尊之位近十年,更是穿梭两军阵前取上将头颅如探囊取物尔,靠的
可不仅仅是那睥睨天下的武功,还有桃花岛家传的聪明绝顶,想当年他与那欧阳
锋千里斗智,将堂堂西毒玩弄于指掌上,这临断巧思、遇事果决之能决不可轻视,
『千机连环铳』威力虽强,但恐怕还是伤不到她一根寒毛的。这回子恐怕正屏气
凝息,打算随机应变,装死等我们进去来个一网打尽呢吧!」
只听曲江龙恍然道:「原来如此!这婊子当真阴毒的紧!」
邢老大笑道:「也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爷们儿今天就跟黄帮主耗上了
罢了,洞中水米皆无,也看看黄帮主能耗到几时?」
曲江龙担心道:「帮主,若是那婊子见过了咱爷们的手段,宁肯死也不屈服,
干脆来个引刀成一快,岂不是大大可惜了?」
邢老大阴阴笑道:「这你更是小看了黄帮主啦!别忘了这位女英雄乃是襄阳
之砥柱,身兼百姓重托,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而是交托给国家社稷,决不会轻
生自尽的。」
「如此最好!嘿嘿,生养过的女人弄起来最有味道,那婊子走起路来,两个
大奶子甩的好似两把流星锤似的,差点晃花了小的狗眼,那小腰细的!也亏能撑
住那么两只巨物,还有那屁股,肥的简直就是像匹母马!小的一路带她进来,裤
裆里早就热的像藏了块炭似的,恨不能一把摁倒了就当堂干她个人仰马翻!」
「哈哈哈!你且把心放在肚中,煮熟的鸭子飞不了的,到时将她囫囵擒获,
自然少不了你的手段。」
「多谢帮主!」
两个人在外面一唱一和,旁若无人,口下无德,越说越无耻,听得黄蓉在洞
中面红耳赤,怒不可遏,她本来自觉已经身陷死地,若是束手就擒,定会遭受想
都想不到的奇耻大辱,所以心中已存死志,且即便是死,也不能留下尸身予对方,
否则恐怕死也不得安宁,连尸体都会受辱,所以临死之时最好引一把火,将这肉
身皮囊灰飞烟灭罢了。
然而,当邢老大说到她「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而是交托给国家社稷,决不
会轻生自尽」时,这几句话看似平常,实则十分毒辣,字字深入黄蓉心底,仿佛
那根邪恶凶暴的锯齿毒刺一般,也将她的灵魂刺穿刺透,轻松剖成了两半。
是啊!她黄蓉身负襄阳重托百姓厚望,此次远行击贼,本是要追查一个事关
襄阳战况和天下安危的巨大阴谋,这阴谋如此深远,好不容易查到端倪有望解开,
若是随着她湮没在一把火中,恐怕后祸无穷,不但襄阳,这全天下的百姓都必会
沦入阿鼻地狱一般的苦难中了!邢老大真是个魔鬼,已然彻底看透了她,在天下
和百姓的天平之上,此身早已非她黄蓉所有,纵然历尽轮回一般的残酷,她也必
须要把那个秘密带回襄阳!
这是每一位英雄的宿命,也是每一位英雄的光荣。
所以,在没到最后的绝望之时,她黄蓉断不可轻易言死,就算已经彻底无望,
问题是她现在已经修行出这样的精神自我了吗?
强大到舍弃肉身,舍弃灵魂,舍弃廉耻,舍弃一切?
她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心中默默念着:我佛慈悲,如果今朝必堕轮回,
请赐我坚强,保佑我能渡尽万劫,有朝一日涅槃再生。
就在此时,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微弱却清晰的男声钻进耳孔中。
「喂!外面那个女人,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在这条又深又长、血洗也似的阴森甬道中,突如其来的话音刚一入耳,惊得
黄蓉两肩一耸,几乎以为是鬼魂从地狱捎话给她,正惊疑间,只听那声音又遥遥
传来,颤抖的话音显出喊话者似乎正在承受着极度的痛苦,确实很像鬼叫般一波
一波传进耳膜中。
「喂!你……你还在不在?!在……在不在?」
黄蓉略一踌躇,很快恍然。嘿!差点忘记了里面还有两个俘虏呢!现在想来
那两人虽受尽凌辱已被折磨的半死,但想必还剩下一口气息。
死人已矣,空自悲痛又有何用?形势异常酷烈,敌人手段更是空前残暴,但
是!我黄蓉这一生见过的酷烈与残暴还少吗?在绝境之中积极自谋才是正务!自
怜自艾自乱阵脚斗智全消可不是我黄蓉的作风!更何况此间大事未了,一切还需
从长计议,世事机变莫测,说不定时间久了自然就会生出绝处逢生的变数来!如
此想来,黄蓉深吸几口气,再次定了定神,缓步拔足,走回洞窟中。
洞中火光熊熊,遍地残肢断臂,尸体凌乱层叠,场面极是酷烈。撅着雪白屁
股的长发女子俯面趴在铁床上一动不动,似乎气绝多时;而锁在架上的少年呢,
则兀自挺着因为尾端箍紧了一枚奇异铁环而膨胀到极限的大鸡巴,龟头上还凝结
着血块和精斑,目光灼热的看着她遥遥走近。
「你是来……来救我的!是来救我的!」那少年双眼赤红,表情扭曲,用力
摇晃着身体,那根鸡巴也随之摇头晃脑,仿佛遥相示威一般,用蒙古语嘶声低吼
着:「是父汗派……派你来救我的吗?!」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但黄蓉何等聪明,转念间便了然此中原委,暗道:佛祖
慈悲,造化居然如此巧安排,当真天助我也!——想必是这……。这贼子见自己
突然暴起,伤了邢老大,又如雌狮入羊群一般,发威屠灭了洞中一群禽兽,居然
阴错阳差的以为天降奇兵,把她这个整件的幕后策动者,误当成了是来救他脱离
苦海的「自己人」!
这个变化完全出乎所料,她心念电转,已有计谋在胸,当下竟无丝毫犹豫,
扑通一声合身跪倒叩拜,居然行起蒙古大礼,低着头也用蒙语回答。
「属下是四部苍狼旗主浡端察尔帐下的赤那虎思浑(蒙古语意为苍狼勇士,
周星座按),蒙赐之名叫做娜仁,这一次并非受大汗的嘱托,而是受旗主所命,
一路暗中周护小王子顺利南行。」
她在襄阳与蒙古人放对近十年,蒙古语自然说得精纯熟络,更兼她心思深远,
这一番话说出来之前,早把前后因果按下,刹那之间照顾的滴水不漏。此外,自
己虽然名震天下,但在襄阳却极少露面,一向是在府中支应幕后,一揽谋势布局、
攻守筹划、行政军机、排兵布阵,甚至武备修造、人事整饬、钱粮调度等一应繁
杂事务俱归她管,即便是亲身出动军事,也从不上阵厮杀,往往都是截取密报、
潜入侦缉、星夜暗杀之类的勾当,向来只需寥寥数骑,着劲装,皆蒙面,来如风
火,去似幽灵,蒙古人虽熟识其夫「北侠」的形貌特征,也多知「女诸葛」的大
名,却除了霍都、金轮、潇湘子等人,就几乎无人见过自己的庐山真面目了,故
那少年果然并不识她,却好生谨慎,狐疑道:「见你相貌南人一般,不似我
蒙古部人。」
这一节也早在算计之中,从容道:「属下是苍狼部的南奴之女(南奴:即被
蒙古人掳为奴隶的宋朝人,周星座按),蒙旗主垂怜,看我根骨尚好,自小送去
金轮尊者处修行,武功有成后便一直追随旗主,大都做的是流星(送信)、斥候
(刺探)、赤煞(暗杀)之类的密事,小王子地位尊崇,自然不会识得属下这无
名小卒了。这一次小王子南行,处境凶险万端,旗主很是放心不下,曾对我说:
小王子与我自幼情同手足,你一定小心周护他万全归来,不过记住了,他向来心
高气傲,说不定不愿领我这个情,所以你暗中保护即可!属下这才不敢现身禀明
小王子。」
那少年点点头,绷紧的脸色登时缓和了:「原来师从金轮法王,怪不得武功
这么好,几十个蛮子加起来,都不是你一合之敌,却也难为四哥为我想的周全。」
蒙古人个性鲁直,不喜诡计,虽多年与南朝征战,却也没学会多少南人的心
机城府,这少年虽出身贵胄,但毕竟年少,又能经历多少风波险恶?见黄蓉落落
对答,有如早已打好了腹稿似的熟极如流,若不是真的如此,又有谁能仓促间这
般从容应对?再说了,这女人刚才大开杀戒,下手毫不容情,眨眼的功夫就杀了
几十个人,若说她是那姓邢的魔鬼手下,做戏引自己入毂,本钱也下的太大了些。
如此想来,心下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挣扎道:「快点先放我下来!」
黄蓉喏一声起身,过去帮他解除锁链,擦身而过时,一根巨大的阳具赫然跳
进眼底,登时心底一惊,仿佛有道奇异的电流从尾骨顺着脊椎瞬间贯彻到延髓,
身子一下子麻了半边,也不知怎的,下身处竟又滑腻腻的流出什么东西来了!手
上一抖,差点再次失控发掌。
她虽嫁人多年,早非少女,但与丈夫之间向来相敬如宾,即便做那敦伦之事
时,也都在黑灯瞎火的环境下进行,只蹩眉承受过那火热的形状,咬牙硬挨过那
坚硬的质地,压抑着喉咙里的嘶嘶爆发感觉过那几乎要射穿自己的喷流,却!却
从未亲眼目睹过「那东西」的真容,今天也不知遭了什么报,好像误闯了军汉的
澡堂子,粗大的,细长的,规整的,狼突的……光怪陆离,琳琅满目,层出不穷,
直如展览般挤爆眼眶!尤其是这小王子的……简直!简直就是一把沉重巨大的阵
前凶器,就这么肆无忌惮的亮出来,铁一般硬掘着,根根蚯蚓般的青筋遍布其上,
硕大的龟头仿佛一枚红色玉卵,既晶莹剔透,又异常的狰狞可怕,示威似的晃个
不停……视觉冲击之丰富,之强烈,之火辣,恰似硬且烫的烙铁直接从眼眶捅入
脑内,在最深处按紧了绣花一般细密烧灼,所到之处吱吱作响,皮开肉绽,痛不
可挡。
但奇异的是,她的大脑虽然在撕裂,在挣扎,在哀嚎,但她的身体却又好像
感受到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那是一种又烫人又阴冷的东西……丝滑的质感、
静而慑人的力道,炸开与喷发,以及其他,她试着去触碰,用心用脑,却仿佛突
然不小心触到一根深不可测的「弦」,顿时激发一波令人战栗的超重低音,而腹
部某个地方也马上凹陷下去,变成一个毫不受力的泥淖,似乎内脏被掏空了,仅
余一条一条的惨白骨殖撑起空腔,深邃又压抑……只有那一波一波如发自蝙蝠一
般的超重低音,潮汐似的在这个空腔里席卷震荡,层层叠加,后劲凶猛,没完没
了……
「怎么了?!」
耳朵里突然钻进小王子的喊声,粗鲁、蛮横、痛苦、十分不耐。
黄蓉浑身一激灵,闭眼猛甩头,似乎要把满脑满眼的那个龌龊东西统统都摇
出去似的。好在她刚刚绕到了少年的身后帮他解锁,所以突如其来的异样并未被
少年察觉,连忙干咳几声掩饰乱到了极点的心情,仓促答道:「小,小王子别急
……这就解开了。」
心里惶惶乱,手下忙不迭,锁链层层解,忽又听小王子发问:「你,既然暗
中护我,武功又这么好,为何任由我落入敌手?」
这一节原也想到了,当下答道:「南人诡计多端,设伏在镇安府将我包围,
好不容易冲杀出来,一路循着蛛丝马迹才追到这里。属下无能,累的小王子身受
……身受苦刑,有负旗主重托,还请小王子赎罪。」
小王子摇头道:「罢了,你也来了,我也没死,苦头虽然吃了不少,毕竟活
着,你又何罪之有?」
他年纪轻轻,口气却老成,听来颇有些好笑,黄蓉却沉默不答,从后面看,
他确实吃了难以想象的苦头,两腿间的鲜血已然凝结,背上遍布火灼、剜刺、鞭
痕……惨不忍睹。这个少年的皮肤呈暗金色,身材则削瘦的像一根箭,大腿修长,
臀部坚实,肩背肌肉厚实的如同甲胄,熊熊火光沿着他的周身勾勒出一圈肮脏的
毛边,尽管带着草原狼一样的彪悍与强壮,却又让她觉得说不出来的孤单脆弱,
仿佛一枚南朝的古瓷器。不知怎的,一种母性突然像潮汐涌来,温柔的裹住她,
让她从另一个角度,再次领会那种诡异、温暖、精细的颤栗。
然后,再次手足无措。
如此这般,足足好半天,锁链才终于解开了,小王子一下子便向前软倒下去,
黄蓉眼疾手快,也来不及深思,全凭本能反应,一把就捞住了他,碰到对方肌肤
的刹那,如被火烫,如遭蛇咬,又连忙松手,也幸亏有这一捞之力,对方坠势一
缓,虽然摔得很重,但并未头破血流,一时间无力挣起,显得十分狼狈,怒吼道
:「你这贱奴!竟敢摔我!」
她站在他身后,急促的喘个不停,脸色潮红,内息混乱,背上竟起了密密一
层鸡皮疙瘩,精神更是几近崩溃边缘。须知当时,宋朝已立国两百余年,礼教大
防重于历朝历代,程朱之学风行其道,黄蓉虽是江湖儿女,也整日混在一帮豪爽
汉子之中,交杯换盏,八方应酬,但向来持之以礼,决不逾矩,即便奉行军机,
与敌中高手狭路相逢,激斗之间免不了肢体触碰,但毕竟你死我活,从未生过半
分杂念,但今时今刻,此情此景,许是空间密闭,许是暗影摇曳,许是火光撩拨,
许是这少年的肉体如此,如此,如此触目惊心……总之情景万分诡异,频频令她
方寸大乱,心乱如麻,时痴时狂,万难自己。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扶我起来!」
小王子再次不耐怒道,黄蓉打了一个冷战,魂魄回窍,忍不住暗骂自己:
「黄蓉啊黄蓉,你向来心念持正,今天又是怎的了?被一个孩子弄得这般神思摇
曳自乱阵脚!切需警醒些!休误了大事!」当下连续深吸几口气,走过去扶起少
年,肌肤触碰间虽然仍忍不住脸红心跳,但强自克制,没有再次失态。
她扶着那小王子走到一边,正要扶他坐下,却听他急道:「坐不得!坐不得!」
她心下一怔,忍不住低头看去,登时明了,忍不住又是脸色红透,原来这少
年刚被数十人轮番鸡奸,屁眼几乎整个爆开,创口巨大,虽已凝结,但走了两步
后,又开始鲜血横流,这一次连大肠头都滑脱出肛了,又怎能坐下?一时间也不
知如何是好,讷讷问道:「那……可怎么……怎么办好?」
小王子喘息道:「你,你且扶我侧身躺下就好。」
黄蓉无计可施,只好照他吩咐的做了,弯腰低头之际,不意间又瞟到对方胯
下那羞煞人之物,免不了心里又是一阵剧跳如雷。
小王子侧身躺下后,又道:「你去看看图娅怎样了。」
黄蓉知道他说的是谁,喏了一声,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身向洞窟另一头走去。
一具雪白女体呈大字型被铁链紧锁,俯面掘臀,一动不动,就像一条雪白的
鱼,趴在血腥的砧板上,饱满的身体上更加惨烈,到处都是抓痕、咬痕、掐痕、
捶痕、鞭痕、烫伤痕……两枚白白的大奶子几乎被人捏空了,瘪口袋一般垂向地
面,两条大腿之间更是惨烈至极,那女人生养用的孔道,此刻几乎整个翻开,像
一朵巨大的血花般毫无廉耻的绽放着。一种奇异的光泽从她的皮肤底下散发出来,
铁青,妖魅而又阴冷,恰似熊熊火把光中的一抹浓墨重彩,勾勒出雕像般苦难卓
绝的剪影。
黄蓉久经沙场,见惯了尸山血海,这具肉体不用再多看,便知道已经死透了,
从肢体和肌肉的僵曲程度看,至少死了已经半个时辰了,突然间,她的心被墨汁
一般的黑暗浸透了,悲愤、压抑、狂暴、混乱……各种感觉交织混杂,令她直欲
大喊宣泄,却又仿佛喉咙处被堵死了似的发不出任何声息,脸上忽然湿漉漉的,
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这帮畜生!不!他们连畜生也不如!至少畜生不会把同类活活奸死,然后还
「怎样了?图娅她……她还活着吗?」小王子的声音从脑后传来。
她强自压抑胸中悲痛,迅速抹干脸上泪痕,转头走回来,沉默着摇了摇头。
小王子别过头去,默然不语。
一时间,两个活下来的人都陷入了无端的肃穆中,唯闻鼻息粗重,此起彼伏。
良久,小王子忽沉声道:「图娅只是我的随侍,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其实早
就明白了,但还是……还是没完没了的……到最后,他们只是拿她的身子取乐而
已……」
小王子的语气听起来相当平静,平静到几乎不带丝毫感情色彩,是纯黑色,
黑到泛不出任何色泽,恰似一块重铅,沉入她墨汁般的心湖内,内中仿佛封印着
极具摧毁力的狂暴能量,透过铅体不断释放着暗无天日的诡异辐射。
这浓重的黑暗在黄蓉心底持续弥散,令她如湿婆女神一般,周身都散发出凌
厉至极的杀意。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一个不留!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你可知他们是怎么对我的吗?」小王子接着道。
怎么对你还用说吗?
不用了。
如果说恶人死后将堕入十八层地狱,受尽无限酷刑,那你之前的遭遇,已然
称得上出入地狱无数次了。
恶有恶报,要报到这种程度吗?
你即便有恶,能恶到这种程度吗?
人只是人,有资格代九幽阎罗例行天罚吗?
人不是人,非人之物只有恶鬼能做出这种事来!
小王子忽然抬起头,凄然一笑,那一瞬间,黄蓉才真正第一次看清他的容貌。
这是一张无比俊秀的脸庞,脸颊瘦长,剑眉星目,英气内敛,但这种英气还
未完全长成,显得有些柔韧而娇嫩,但高挺的鼻梁却透出一种骨子里的骄傲——
那是天骄子孙所特有的骄傲,那是草原黄金家族融在血和骨头里的骄傲——配上
湖水一般竟然呈湛蓝色的大眼,愈发显出一种与南朝子弟截然不同的英姿勃勃。
一种比女子还女子的漂亮,一种比汉子还汉子的骄横,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出奇古怪的混合在他的脸上,经由火把光芒,反衬出一种深入骨髓的邪气,一刹
那间俘获了黄蓉的目光,竟无法自控般的不能挪移分毫。
显然,这是一个蒙古人与色目人的混血儿。
蒙古大汗忽必烈最小的儿子,帝国第十顺位继承人孛儿只斤?帖木儿王子。
传说中草原的未来之鹰。
怔然间,忽只见小王子猛的侧过身来,毫无廉耻似的的赤条条正对着她。黄
蓉猝不及防,连闭眼都忘了闭,仿佛被那再次呈现眼前的巨物震慑住了。
好一根凶器,狰狞粗大,热气腾腾,却无端端的诡异至极。一圈幽亮的光紧
箍在它的尾端,那是一枚精巧而细致的小小铁环,似乎由十二个更细小的「环节」
构成,表满阴饰着星辰刻度,而每一环节的刻度都似乎与另一环节有意错开
了,细观之下显得十分不协调。黄蓉乃是天下屈指可数的机关大师,一眼就看出
这枚铁环大有文章,绝非常物。
「那个魔鬼说过……」
只听小王子惨然道,「这东西有个名字叫做『轮回之环』,传自极西之地一
个叫波斯的古王朝,那里的工匠洞悉天象,更精通机括,善于制造计时器具,他
们无师自通将天象之道融入机括之中,极尽巧思,神鬼莫测。其中曾有一位宗匠,
入宫侍奉哈里发,就是皇帝的意思,那国位哈里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暴虐凶残,
寡廉鲜耻,荒淫无道,曾命他做了这么个东西,帮他折磨政敌所用。这枚铁环依
照那一国人所长的占星秘法特制,按天象分为十二个环节,内有呈盘丝状的微细
铁管,粗如头发,其内中空,俱都盘进一枚磁石制成的核心机括中……」
缓了缓,又续道:「……铁环套上男人的阳物后,只消轻轻转动其间几个环
节,内中的丝管就会从铁环内侧一个极细的小孔里伸出,尖端锋利无比,细如蜂
尾,刺穿阳具后又穿回铁环中,细密契合,严丝合缝,构造极其精巧。那造环的
宗匠拥有魔鬼一样的才能,极其了解人体内筋络和血流的构造,丝管刺穿阳具后,
就像附骨之蛆似的自行钻入血管,受热撑大,绝难拔除,丝管表面有极微细的孔
洞,血液会从这些细孔中渗入管内,再流回、注满整个铁环。如此这一来,铁环
就变成了身体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借核心磁石机括之力,随着人体一天十二个时
辰的变化而变化,血流疾速时受热膨胀,血流缓慢时遇冷收缩,这是一个鬼神束
手的魔咒,除非知道解除之法,否则永生永世不得脱身。那丝管内部还注满了一
种强烈的毒物,配方极其复杂——内中含有一种取自天竺国的奇幻植物,叫做『
罂粟』,据称用了能百幻丛生,欲仙欲死——毒物会间歇式的渗出几滴,不断刺
激阳具内部的敏感筋络,让受用者永远保持一种极度亢奋状态,需要每半刻钟就
与女人交合一次,借女阴分泌之物消解毒素,否则便会万蚁钻心,万刃凌迟,感
受如堕地狱一般的切肤剧痛,若历时更长的话,体内血流滚烫如沸,铁环内的丝
管便会继续膨胀,牵动核心机括受热开启,向体内注入另一种剧毒,这毒性烈无
比,世间决无解药,到时即便大罗金仙临机施救,恐怕也回天乏术了!」
一席话说出来,奇幻匪夷,酷烈歹毒,听得黄蓉目瞪口呆。
她出身机关术数世家,其父东邪黄药师智慧通天人,于天文、地法、云象、
巫卜、诠星、鬼谷、九幽、七坟、机关、奇门、遁甲无所不精,自她年幼之时时
便善加教习,如今已成这一方面的绝顶高手,自信于天下机括型哨之学无所不知,
但万万没想到居然有这样一件东西,险恶歹毒到令人浑身发冷,精密极巧到令人
瞠目结舌……恰如它的名字「轮回之环」一般,这东西仿佛不是人间造物,而是
萃取地狱群魔的智慧才可能打造出来,再用血狱的沉底石细密磨制,再封入撕心
裂肺的诅咒,最终带着幽冥彻骨的阴寒,把不幸陷落的人一直拖入荒淫无耻、半
人半鬼、永世往复的万劫中。
她瞪大了双眼,似乎全忘了礼教大防,直勾勾的死盯着对方胯下,眸子里倒
映着那红赤赤的一根筋肉,那蓝幽幽的一抹光环……仿佛被一下子魇住了似的,
一时间不知此处何处,此时何时了。那铁环之上的暗纹刻度告诉她,这件歹毒的
机括所应用到的运转秘法,与中土的机关术从本质上截然不同,完全是另一个世
界的产物,工艺超绝,极端复杂,别说是她自己了,就算是父亲东邪黄药师亲身
驾到,也必然束手无策。这东西!这东西就像一把地狱世界的城门锁,运行着与
人世全然无关的轮回法理,若要钻透精研,就需要把那个名为「波斯」的古王朝
千年以来的智慧积累全盘学透领悟,对一个人来讲,这是决无可能的尝试。
就在这时,似乎一阵剧痛袭来,小王子的表情骤然紧缩成一团,豆大的冷汗
淋淋而下,胸部剧烈起伏着,猛然抬起头,目光如火如荼,对她惨然一笑。
「时……辰到……到了!」
(待续)
第三章 牺牲
话音入耳,黄蓉如被电到,双肩陡然悚起,仓惶后退一步。
「什……什么……什么来了?!」
黄蓉这句话完全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仿佛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面对突如其
来的当头一刀,只能凭本能反应伸手去挡,不可能预埋后续的腾挪反击,至于这
一挡是不是真能挡住那迫近眉睫的一斩,又或这一挡之后会不会筋断骨歽?又怎
有余暇深思熟虑?
却见小王子,不知何时已经抖抖索索的站起身来,额头弓起一根粗大的青筋,
双目皆赤,面孔扭曲,鼻息粗重,犹如一头饿疯了的掠食兽似的,浑身肌肉都随
之贲起,绷紧了几欲炸裂的狂暴能量,胯下的阳具更仿佛充入了恶魔之血,竟赫
然胀大了一倍有余,通体散发出一种魇人视线的赤红异光,就这般颤巍巍、晃荡
荡的又向她迈近一步。
「你……你……你想干什么?!」
黄蓉心底一阵莫名惊骇,身不由己似的又再退后一步,双拳攥紧,骨节间突
然「噼啵」一阵脆响,隐隐有风雷躁动之声,原来竟是不自觉地将功力逼到十足
十,只消轻轻挥出一掌,眼前这个烦心物、磨人精、无羞无耻的恶孽障……就会
眨眼间粉身碎骨。
但……却不知为何,这一掌却始终挥不出去。
仿佛有一根无形悬空的游丝,柔弱却坚韧,危危吊住了势若雷霆的一击。
冷静!
一个声音在内心最深处对自己大喊着。
黄蓉啊黄蓉!万勿冲动!万勿冲动!杀这孩子却也容易,但……但……
但那个于幽冥晦暗之中作祟,迟早有一天会在光天化日下酿成万民涂炭之劫
的重大阴谋,只怕也要随着自己这热血上头的一掌,再也永无揭晓之期了!
冷静!冷静!!冷静!!!
她不停深呼吸,脑海渐渐恢复清明。
而那小王子,却恍不知自己适才于对方转念之间,已经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
兀自中魔一般一步步逼近过来。
「你是叫娜仁么?」只听小王子喘息道,「还不……赶紧过来!!」
娜仁?
黄蓉一愣,转念间才想起叫的是自己,眼见对方步步逼近过来,饶是机变百
出的女诸葛,也一时间没了半点应对之策,须知黄蓉一生中临危无数,无论是欧
阳锋也好,裘千仞也好,金轮法王也好,无不武功绝顶心狠手辣,而对方分明只
是个孩子,岁数足足小了自己二十岁,比芙儿还要小很多,武功呢,恐怕连丐帮
最末流的无袋弟子也比不上,却怎的突然没来由的横生出一股强大又凌厉的气场,
遥遥镇住了她的手脚反应,甚至连思维也被锁死,完全陷入一种只能步步后退,
根本无计可施的险恶境地中。
两个人你进我退,僵持拉锯,眨眼间「咚咚咚」进退了足足七步。
小王子愈发烦躁,怒道:「你在四哥帐下为奴,一点规矩也不懂吗?」
黄蓉沉默不答,脚下又急退多步,与对方一下子拉开七步之遥。
小王子追赶不上,一腔燥火烧得周身如焚,嘶声吼道:「你这贱奴,敢不听
命?!」
冷静!冷静!!冷静!!!
黄蓉仍旧不答,连续深呼吸,脑中急转苦思应对之策。
只听小王子继续嘶吼道:「你既然是南奴之后,生是孛儿只斤氏(即蒙古黄
金家族)的人,死是斡难河图轮金帐之鬼,主有差遣,在所不辞!这些四哥都没
有教过你吗?!」
不答。
小王子又追紧几步,口不择言胡乱道:「你自小在四哥帐下,四哥那性情,
想必除了日常护卫,是绝不会放过你这等美人的,定然经常让你在榻前服侍吧?
看你身材,也一定替四哥生养过,你样貌美得紧,武功又厉害,四哥是不是
特别宠幸你?你若是担心将来四哥追究今日之事,却也大可不必!我跟四哥一母
同胞,从小就是只剩下一块鹿肉他也会分我一半,今日你从了我,四哥通情达理,
也晓得你是为了救我脱苦海,必然不会怪罪,还会嘉赏!我若求他将你让了与我,
想必也不是难事!「
胡言乱语!
乌七八糟!
下流无耻!
黄蓉嘴上一言不发,心里却被对方的胡说八道搅得纷乱如麻,脚下急速后退,
与对方保持安全距离。
如此这般,两个人一个追,一个退,如同蠢猫赶灵鼠,在洞中兜起圈子来,
情景端的十分古怪,且看一个形容端丽,凛然难犯,如同九天玄女下凡尘;另一
个一丝不挂,状若疯兽,恰似十狱淫魔破土出,你往右,我就往左,你向前,我
就向后,你追我逐的速度越来越快,这座洞窟虽然十分阔大,但此刻却挤满了一
地的尸体,无形中显得缩小了许多,两个人就在这尸山血海中间忽追忽闪,忽纵
忽跳,奔驰往来,驱退如电,这场面……居然显出一种异样的滑稽来,直如儿戏
一般。
然则这等追逐虽看似古怪而又惊险,对黄蓉来讲却是小菜一碟,她功力深湛,
气息绵长,平日疾驰百里不眠不休也属常事,于斗室之内辗转腾挪更是其桃花岛
轻功所长,更何况对方武功本就粗疏,又怎可能追得上她?
至于小王子,却刚刚受过「苦刑」,体力严重透支,更经那「轮回之环」内
的毒物不断的刺激绞榨,元气极剧损伤,虽有暴起之能,却又从何处支取耐久之
力?所以很快就支持不住了,不多时突然抚胸顿住,一双湛蓝色的大眼瞪得溜圆,
死死瞪着黄蓉,脸孔暴胀扭曲,胸口剧烈起伏,胸腔内仿佛塞了棉絮,一呼一吸
间简直是只能用「撕心裂肺」四字形容,兀地里低低嘶吼一声,一大口鲜血就从
嘴里喷将出来,紧接着便仰面重重跌倒在地。
*** *** *** ***
小王子突然间吐血倒地,倒把黄蓉吓了一跳,一时间竟没有丝毫如释重负之
感,反倒是心里充满了莫名惊骇,脚下骤停,一时不知是否该上前探查。
他……难道……难道就这样死了?!
一念至此,脊椎骨顿时凉了,来不及深思,快步驱近小王子身边,只见他脸
色铁青,双目紧闭,片刻前的狂躁表情仿佛突然定格在他的脸上似的,犹如中风
猝死,连忙伸手去探他鼻息,一探之下,犹有温热,心中定了定,再探脉搏,只
觉得三根手指如同搭上一块冰,脉象之阴冷,寒彻骨髓,更兼时有时无,断断续
续,显然命若悬丝,正是半只脚已踏进了鬼门关,另半只脚正要往里踏的要命时
节!
好个黄蓉!事急从权,当断则断,一只手探入腰间囊中,取出一枚丹药,正
是桃花岛的圣药「九花玉露丸」,二话不说塞进小王子的口中,另一只手抵在对
方胸前,加紧渡入真气,神通所至先打通了对方喉部的经络,操控喉头肌肉运动,
助他吞咽丹丸,接着快速流经小王子周身穴脉,一周天运转下来,忍不住震骇莫
名。
须知方寸脉象之间,无穷生机推演,中华内功一道博大精深,乃是一门由内
而外,借各种神察内窥之法来磨砺修行自身,进而挖掘身体内隐藏的无限潜能,
逼发出各类神通大能的方法。武林中的各大流派,无论少林武当昆仑崆峒华山,
还是全真独孤九阴洪门桃花白驼大理……都有各自的窍门体系,千门万类,不一
而足,但究其根本,却都源自周易两仪之说。
中华大地上最古老的武功经典之一,被称为万武之源的武当道家秘籍《龙眠
抱朴经》认为,人体脉络之内,存在着两种力量,一种是「生」,古人也称之为
「虎阳」,另一种则是「死」,古人也称之为「龙阴」。人之前半生,「虎阳」
盎然勃发,「龙阴」懵懂受制,故而萌发出力、劲、功、意、法、气、慧、
觉等种种神识,精通内功者循着九宫、推背、龟演、山卦等推演法门,吞气纳虚、
养神凝气,疏通经络,进而抱残补缺,导奇归正,就能将这些「虎阳」演化出的
各种神识慢慢的化为神通大能,进而延缓、对抗、抑制「龙阴」的崛起强大。当
然,随着时间流逝,年岁递增,人体内也随之枯荣消长,「龙阳」逐渐萎缩,而
「虎阴」逐渐崛起,黑白攻守,逐寸侵蚀,逐寸腐坏,此消彼长,直至生死达至
平衡后,阳越来越力不从心,阴越来越铺陈肆虐,终有一日阴阳易势,最终唯有
一死而已。
这是自然之道,生死僵持之间,人力必有穷尽时。
但内功之道,本就源自道家长寿之道,长寿非长生,尽量在有限之内穷达无
限,趋生避死,化病消灾,固元本精,强身健体,正是生命自强之道,更合自然
更迭之理。
闲话少叙,书归正传,却说那小王子体内脉象,不知何故竟全无阴阳两仪之
分,只剩下一片暴烈席卷的白垩色混沌,在这混沌未分之中,竟又幻化出了三种
「气机」,微微发亮者其形如龙,四下里绞缠环绕,稍稍暗淡者其形如虎,踞中
央腾挪叱咤,还有一种又亮又暗,又或不亮不暗者,形态如鹤,夹在前两者之间
忽肥忽瘦……便是这龙虎鹤三种「气机」,扰得丹田八脉周天寒彻,彼此间泾渭
不分,时不时的互置方位,却全然没有痕迹规律可循,完全随机而发,应变而行,
忽而此消,忽而彼长,忽而某一个扫荡如火,忽而又遁去如电,忽而又一个龙卷
而来,忽而眨眼间消匿无痕……三方博弈,此消彼长,夹缠不清,诡异至极,怎
一个「乱」了得!
须知大千世界,无穷珍宝,皆由阴阳两仪构成,无论日与月、天与地、明与
暗,又或动与静、奇与正、因与革、有与无、雌与雄、寒与暑、福与祸、花与蝶
……万千奇观之演生莫不如是,遥想那《周易》创于民智未开的荒古时代,中华
古人的智慧的确堪称奇迹,直到数百年之后,欧罗巴大陆的一座名叫「德意志」
的小国中,有一位叫做莱布尼茨的数术奇才,偶得一份由波斯胡商夹带传至
欧洲的《周易先天图》,竟从中生出一门数术奇学,能仅仅通过互为「奇与正」
的两个数字「零」和「一」,便推演幻化出世间万相,称之为「二进制」数
术,又过数百年,这门奇学被广泛应用于由数理符号驱动的计算机械之中,无论
星辰之变,潮汐之移,还是雁行候鸟之迁,芸芸世相之化……皆可用数理符号予
以推演预测,由此可见,纷繁万类说到根本处,竟全是由这极简两仪构成,造物
之妙,壮伟何其哉!
话说回来,既然连天地宇宙都是由两仪所筑,人体又怎能例外?但是匪夷所
思的是,那小王子脉搏之内的一派乱象,却彻底颠覆了这一最最基本的大千命理。
一个人的经脉里,竟然不再由两仪支配,而是居然有三态互动并存!
老天爷!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人此刻居然还是活着的!
真是绝无仅有!匪夷所思!怎么可能!!
黄蓉不自觉松开手指,停止了注入真气,任莫名的震撼如雷般碾过空白一片
的脑海。
完全无计可施。
*** *** *** ***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声音若有若无的钻进耳膜中。
「黄……帮……主,你……且……听……得……到……吗?」
那声音其弱也微,却清晰无比,听来正是有人在洞外喊话。
话音入耳,如电贯彻,黄蓉的头脑蓦地里清明许多,心中一惊,几乎以为之
前的一番做作已然穿帮,下意识低头去看小王子,却见他仍处在那万般险恶的深
度昏厥中,时不时抽搐一下,却对外界的任何刺激都一无所觉,心中这才定了定,
暗叹自己多虑,须知这座洞窟深达山腹,隧道曲折深幽,回环往复,别说小王子
并未昏厥,就算清醒着,地面之上有人发声也决然听不到丝毫,而自己则功力深
厚已臻化境,感官之灵敏,方圆数里之内的尘惊叶落都逃不过她的耳目,听到洞
外的人声也就不足为奇了。
她略一沉吟,片刻间已有定夺,纵身而起,向洞口处潜行而去。
愈近洞口,那声音便愈加清晰连贯,正是那魔鬼邢老大在喊话。
「黄……帮主,兄弟知道你武功通玄,这秘窟虽深,你也一定……听得到兄
弟说话。黄帮主在洞里面的时辰也不短了,一丝声息也无,兄弟真是有些担心啊,
黄帮主恐怕有所不知自己所处的境况,兄弟有责任需知会帮主一声。」
黄蓉背身贴紧洞壁,屏气凝声,并不回应。
那邢老大稍顿片刻,便自顾自滔滔不绝起来,黄蓉凝神倾听,原来讲的却是
那枚「轮回之环」的各种生发机理,与小王子之前所言大同小异,笔者也不必一
一复述了,末了却听邢老大说道:「……兄弟早听说黄帮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但这『轮回之环』却非中土产物,构造法理与周易两仪之学截然不同,若要解脱,
唯有一条路可走,嘿嘿,黄帮主学究天人,不知可曾听过一个佛门掌故,讲的是
观世音菩萨肉身布施,救淫者于迷途的故事?」
黄蓉心中一动,却沉住气默然以对。
洞外继续。
「……《华瞻录》中曾有记载,中唐之时,长安城外忽现一女子,体貌均如
天女下凡,设下一座金刚水陆道场,凡有人来,均裸呈相见,共赴巫山云雨,每
每交媾之中,突显狰狞骷髅之相,与之欢喜者无不瞬间大彻大悟,从此清净灵魂,
脱离肉欲皮念,不再受往生轮回之扰。据传这位女子便是观世音菩萨所化,以肉
身布施红尘迷途之人,数年之内,渡人何止百万,长安城竟从此成了一座佛国,
众生普渡,甘霖化雨,百代祥和,是为我佛慈悲,在此混乱婆娑世界求得大圆满,
欢喜寂灭,阿弥陀佛。」
黄蓉深深吸了一口气,忽觉胸腔之内,竟能听到碰碰心跳撞击之声。
这个观音救世的故事,早在多年前她就已经听过了,那一年她与丈夫游历大
理,在浩瀚洱海旁边的一座寺庙中见到一幅巨型壁画,所绘皆是男女交媾之形,
直如一幅无耻至极的细密春宫,不禁脸红心跳恨声啐之,然而同行的一灯大师却
微微一笑,带他们来到一座天台之上,幕天席地,枕海傍山,向他们讲述了这个
奇幻怪诞的佛家故事。
当时情境,一灯大师白须垂胸,娓娓道来,眉目宛如镜中仙,而身畔的洱海
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眼前的青山苍翠欲滴,更有天风习习,晨钟发聩,举凡世
界和光同尘,六息清净心神凝定……那个带着几分荒淫诡异色彩的佛教传奇在当
时听来,却再无半分淫亵之意,反倒是油然而生一种慨然壮阔之情,被故事深处
所蕴含的大慈悲之意深深感染。
但此刻,她的心底,却只感受到了一种冻彻骨髓的寒。
「你还在听兄弟说吗?黄帮主?」
洞外邢老大又喊道。
不答。
洞外继续:「黄帮主好歹回应一句,也叫兄弟知道贵体无恙,不做白担心,
也不致将来此间事传将出去后,江湖中人都说黄帮主被我等疤城的痞子镇住了,
连出个声都不敢,只会像只老鼠一样,躲在肮脏的地洞里做缩头乌龟。」
黄蓉丝毫不为他的激将法所动。
又或,根本没心情在听他说些什么。
洞外顿了顿,似乎在等洞中的回应,半晌无果,大概也觉得没意思,悻悻又
道。
「黄帮主既然打算沉默到底,兄弟自然主随客变,也不勉强了,不过嘛,有
句话兄弟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要讲出来,眼下这局面,对黄帮主来讲绝对是一个
骑虎两难的情势,若打定主意要从洞中出来一展神通的话,兄弟武功低微,为求
自保,说不得是一定要拿千机连环铳挡上一挡的,至于挡不挡得住黄帮主你,走
一步看一步兄弟也想不了那么多了;不过,若是黄帮主不想出来,执意就这么在
洞里面耗下去的话,兄弟倒是没什么意见,只不过洞中无水无米,又能耗到几时?
黄帮主大可不必担心兄弟会使出烟熏火燎、巨石封门、炸毁隧洞这些暴烈手
段,毕竟除了黄帮主之外,那位蒙古小贼酋兄弟我也志在必得,听黄帮主说他知
道一个比天还大的秘密,嘿嘿,什么秘密能大到让黄帮主如此紧张?想一想都觉
得心痒难挠,所以之前忍不住要越俎代庖,先行一步拷问于他,至于现在,兄弟
一样对那秘密一往情深,好像有一腔子火烧得兄弟坐立不安似的,所以也断不会
让他与帮主珠玉同焚的……」
黄蓉再次深呼吸。
洞外忽的阴阴一笑,话风一转,愈发阴毒透骨,直刺人心。
「……既然说到那小子,兄弟就多唠叨两句,算算时辰的话,『轮回之环』
应该已经发作了,奉劝黄帮主别绞尽脑汁去想解除之法,我中土机关之术,与内
功武术一样,都源自周易先天两仪之道,但那件东西却是来自异域,原理并不基
于两仪,而是三玄通幽之术,『奇、正、间』三势互博,演算较周易之学还要复
杂千万倍,奥义之深,深如大海,纵然黄帮主绝世姿才,恐怕对此也所知不多,
妄加施救的话,稍有差错,机括就会咬合锁死注入剧毒,到时就算大罗金仙降临
也一样回天乏术。嘿嘿,想让他死?那也容易!放之不管即可,但那个天大的秘
密只怕也要随他一起埋骨在此了!黄帮主让他活?更容易,只不过还需黄帮主做
一回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将肉身布施于他才行!活与死,全在黄帮主一念之
间,兄弟言尽于此,帮主千金之体,进退之道还请好自为之。」
洞外人言罢,果然再没了丝毫声息,变得如坟墓般寂静。
黄蓉背靠洞壁,忽觉膝下发软,就势抱膝坐下,身体折成三段,膝盖抵住下
颌,那姿势如同婴儿般蜷缩成小小一团,显得好生脆弱无助。
无怪黄蓉束手,须知她遇到的乃是时至今日都未妥善解决的一个天大难题—
—「二进制算法」与「三进制算法」的相互转化问题,而所谓三玄通幽之术,乃
是一支与《周易》诞生年代同样古老的古波斯数术流派所创,自西历公元前就开
始研究「三进制算法」了。
这支古波斯数术学派认为,天地万物之构成,并非简单的分为阴阳两极,而
是在阴与阳之间,还存在一种非阴非阳、又阴又阳的状态,就如人类的大脑在回
答问题时,不是只有「真」和「假」两种答案,还会做出一种「不知道」的回答
一样,这三种不能明确界定、甚至可以互相转化的力量,就在永恒不停的角力博
弈之中创生世间万物。
这就是后世所谓「三进制算法」的哲学原理,也就是三玄通幽之术的最基本
真髓。
周易两仪,视世间万般变化,都来自两个清楚确定的极端。
而三玄通幽,则认为万物起源于三个互为牵制,不断变形转化,绝无丝毫定
式的「模糊真元」。
原理不同,一切千差万别。
怎么办?!
难道真的已经是……
绝路了?
*** *** *** ***
隧洞幽长,前途深暗,犹如绝路。
黄蓉慢慢的、慢慢的走在隧洞中,一脚高一脚低,梦游一般。
她需要想清楚很多事。
需要时间。需要独处。需要安静。需要思考。
需要一个没有尸体,没有疯子、没有魔鬼的环境清理一下乱成麻的心绪。
此时此刻,她感到自己的处境也跟这条隧洞一样,一头堵着恶魔,一头有个
疯魔。
隧洞一头的恶魔想要她的命,这还好办,大不了给他就是了。
但隧洞另一头的疯魔呢,好吧,是个已经半死的疯魔,却要拿走她最重要的
东西。
最重要的东西……
有多重要?
比自己的命、比置万民于水火、比这大好江山社稷还重要吗?
没法比,不能比,没有任何标准可以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比。
自己的命并不重要,自从她下定决心放弃一切,跟从靖哥哥镇守襄阳之后,
自己的命便早已轻如鸿毛,随时可以一刀两断粉身碎骨。但是万民与社稷呢?那
些对他们含泪祈望的一双双眼睛呢?那些在风雨飘摇中的一双双颤抖着向她伸过
来的手掌呢?
虽然……虽然她心里很清楚,这个腐败的朝廷迟早是要垮掉的,横军在襄阳
城外的蒙古大军迟早也是要风云席卷,重整六合宇内的,那些眼睛和那些手掌,
迟早是要被必然的车轮碾成尘土的!而她和他呢?也不过是这场洪流中两根妄图
力挽狂澜的细柱,拼尽了全力撑着上方早已砖瓦松散摇摇欲坠的巨厦,迟早是要
被冲垮、累垮、磨垮的。既然都是迟早的事,既然都是必然注定的事,她和他的
一切挣扎、努力与作为,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普通的妻子,一个普通的母亲。
并不是菩萨。
不会腾云驾雾,不会呼风唤雨,不会七十二变。
没有无穷的法力,没有盖世的神通,也没有救世的大能。
普渡众生其实并不是她的意义所在。
那么意义又在哪里呢?
她想起许多许多年以前,岛上桃花已败,正值初夏时节。
一天晚上,父亲带彼时尚且年幼的她到海边去,将一只巨大的孔明灯放飞天
际,她记得她扬起脖子拼命追着那灯的旅迹,一直到那灯升到极高处后,内中机
关作用,突然炸开,将数以千万计的炫目焰火,瀑布一般泼在漆黑的天幕之上,
在记忆中,那副场景仿佛海天尽头处忽然一颗流星划过,继而撞上云海后爆开绚
烂无比的烟花,场景之美,无法形诸语言。
那时的她虽然年幼,但也知道父亲是在祭奠亡母,所以尽量表现出很乖的样
子。
她记得父亲负手昂立,目送孔明灯飞去,衣衫猎猎,大放悲歌,「……且夫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
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愚士系俗
兮,窘若囚拘;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众人惑惑兮,好恶积亿;真人恬漠兮,
独与道息。释智遗形兮,超然自丧;寥廓忽荒兮,与道翱翔……」
她记得那歌声如痴如狂,似乎连海天都为之动容,一时间乌云密布,阴风四
起。
她记得父亲放歌之后,似乎镇静了许多,指着天幕尽头的灯火问她好看不好
看。
她记得自己回答了好看。
她记得父亲这样对她说道:「蓉儿,你母亲本是苏杭富户之女,若不是嫁给
了为父,一生也能长命百岁,子孙满堂,过的幸福美满,但她却把一切都抛弃了,
什么道德,什么礼义,什么过去将来,统统不要,非要私奔,最终竟被那两个孽
徒所伤,正值盛年就难产而死……你说你母亲如果真的地下有知,此刻会不会和
为父一样追悔莫及?」
她记得自己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呆呆的注视着海天一线间。
她记得父亲接着说道:「蓉儿,你且记住了,这世间繁花百态,取舍皆两难,
一旦决定,就永远没有回头路可走,你的母亲其实生性叛逆,我行我素,根本不
把那些寻常的道德礼法放在眼里,那时为父武功未成,仇家遍天下,她知道一旦
跟了我,这一生恐怕就与寻常美满的生活再也无缘了,注定要过颠沛流离刀头舔
血的日子,但她还是毫不犹豫,一跳就跳出了世人给她画好的圈子,哪怕最终一
生迁眷,哪怕担惊受怕,哪怕万夫所指,哪怕早死他乡,也没有过丝毫的怨怼悔
恨。你母亲这一辈子,就像流星,很快划过,又很快消失,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只是为了曾经映花了为父的眼,时至今日还有余烬灼烫为父的心。」
她记得那是父亲唯一一次对她亲口诉说对亡母的思念之情。
她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开始思索自己存在的意义。
母亲的意义是一颗流星。
那自己呢?
黄蓉慢慢的、慢慢的走在隧洞中,一脚高一脚低,梦游一般。
转过一个拐角,火把光亮中,洞壁之上嶙峋百怪,仿佛天然生出壁画一般。
她忽然又想起仍旧是很多年前,仍旧是某一夜,她与一灯大师曾经有过一席
谈。
在一间古寺的厢房之内,有一面墙整体都是巨幅壁画。
青灯如豆,老僧枯坐,清水待客。
她记得一灯大师指着那副壁画,娓娓道来佛陀舍身饲鹰,割肉喂虎的故事。
这些故事她其实早知道的,但听一灯大师讲来,却居然无端生出许多困惑出
来。
她记得自己那晚问的唯一一个问题。
「大师。」她说,「请问佛说万物皆空,却又为何执着于有?又为何非要在
无限空虚中,强撑起一片有为之法?」
她很清楚的记得一灯大师给出的答案。
「空并非无,有也非有,世间万有,皆是空之变形化相,是空的另一种存在,
执着于有,就是执着于空,有为无为,长生短死,互为对冲,皆是轮回。」
说罢闭目不语,竟自枯然入定去了。
空即是有,有也是空。
这「空」与这「有」首尾相连,如蛇衔尾,形成了一个环。
宿命之环。
自己被圈在环中央,有因必有果,一切有为之法,都是环中宿命使然。
难道自己的意义,就是作这宿命的囚徒,被冥冥中不知哪里来的混蛋力量裹
挟夹持,全无丝毫周旋抗衡之力吗?
自己可是堂堂东邪之女,信命才怪!
黄蓉慢慢的、慢慢的走在隧洞中,一脚高一脚低,梦游一般。
每走上几步,眼前就出现一根火把,晃晃然映得她的影子在洞壁之上跳动不
休,如同僮僮鬼影,似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力量,让她恍惚间又想起另一幕场景。
那是不久前的某一天。
秋雨过后,祭祖时节,襄阳城楼之上,一场激战过后。
登高望远,触目所及,只有残火、余烬、硝烟、焦尸、断箭、死马……直如
一幅刚刚泼墨写意而成的九幽地狱图。天是阴的,风是烈的,血是红的,靖哥哥
站在她身边,盔甲上遍布箭痕火烧的痕迹,他的一只胳膊中了箭,已经做过处理,
血总算是止住了,他的脸上被烟熏的焦黑,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有一双眼睛
还能分辨出他来,那双眼睛里带着沉郁,苍凉、悲壮之色,像两枚深不可测的古
潭,目光对上后就陷入其中,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她记得自己当时依偎在他身边,轻轻的问了一个问题。
她记得自己当时问的是:「靖哥哥,你后悔吗?」
她记得他的回答是:「后悔?为什么要后悔?」
她记得自己接着说道:「后悔当日踏上这襄阳城头,扛起了全天下最重的一
个包袱。」
她记得他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久才道:「蓉儿,那你后悔吗?」
她记得自己几乎是第一时间做出回答:「无怨无悔!」
她记得他的眼神里充满柔情:「你又为何不悔?」
她记得自己回答的每一个字。
「与你在一起,就算立刻堕入十八层地狱,汤火交煎,凌迟车裂,蓉儿也无
怨无悔!」
她记得。
是的!她记得!
她不是宿命的囚徒,不是受上苍随意拨弄的齑粉,不是划过谁谁谁眼底梦中
的一颗流星。
她就是她自己,所思所行只凭自己做主!
她很清楚自己的意义是什么。
她的意义就是他。
如果他一定要追求某个意义,为国为民也好,侠之大者也好,只要是他想要
的意义,那么无论是不是自己的想要,无论会不会零落成泥碾作尘,那也将成为
她自己存在的意义。
不是三从四德。
而是对他的爱,已经深入骨髓。
那就是她必须活下去,而且还要活着把那个秘密带回襄阳的唯一意义。
哪怕化为一颗短促的流星。
*** *** *** ***
黄蓉慢慢的、慢慢的走在隧洞中,一脚高一脚低,梦游一般。
这一路走回来,她仿佛穿行的不是由岩石构成的暗道,而是由她的过往今夕
一幕幕片段拼贴而成的一条时光走廊,时间虽不长,但往昔历历回放,如电如露
如梦幻泡影闪灭,她走过了稚嫩、彷徨与动摇,终于找回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爱他。
无条件的爱他。
就是她存在的唯一意义。
她走进洞窟中,站在一地尸体间,火把熊熊,将光镀在她的身上。
仿佛为她披挂上一件朝圣者的金光盔甲。
她面色如水,慢慢走回来,走近小王子,俯下身子,搭他脉搏,一举一动都
像慢动作一般,却带有一种如铁般的坚定决然,没有丝毫多余动作。
一如既往,小王子死尸似的躺在原地,搭手探脉,脉象仍旧乱成了一锅粥,
甚至愈演愈烈,一线生机犹如风中之烛,随时都有可能彻底熄灭。
没时间了。
做个决定吧!
父亲的话忽然在耳畔响起。
「……她把一切都抛弃了,什么道德,什么礼义,什么过去将来,统统不要!
一跳就跳出了世人给她画好的圈子,哪怕最终一生迁眷,哪怕担惊受怕,哪怕万
夫所指,哪怕早死他乡,也没有过丝毫的怨怼悔恨。你母亲这一辈子,就像流星,
很快划过,又很快消失,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曾经映花了为父的眼,
时至今日还有余烬灼烫为父的心……」
好吧。
靖哥哥,为了你的意义,我也什么都不要了!
在这个比地狱还深的地洞里……
我将化为一颗流星。
她深吸一口气,退出半步,伸手到了胸前。
那只手微微一抖,就这样停在胸前停了好久,又再深呼吸,解开了第一枚暗
扣。
须知黄蓉当日所穿的黑色紧身劲装,是由巧手匠人精心打造而成,俱以天蚕
金丝细密缝制,暗扣连接,紧致贴身,不但保暖透气,更可防寻常刀剑水火,此
外,为了可以在水底潜行,上衣和裤子也被缝制在一起,成了一件连体劲装,以
防潜泳之时有水从间隙处渗入,所以若要除下,必须由上至下整个脱掉才行。
三十五枚暗扣,缺一不可,每解开一枚,仿佛都在经历一场酷刑。
一枚、两枚、三枚、四枚……势如闪电一般,几乎只用了不到两停息的功夫
而已。
然而,到了最后一枚的时候,她的手指突然停住了,好久好久,突然间整只
手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又过了好久,第三次深呼吸,这次吸气比之前每次吸得都深得多,仿佛力士
在扛鼎前一刹那鼓气发力一样,手指轻轻一挑,暗扣打开,整件劲装顺着她的身
体,一下子就滑落到了脚底。
当时当势,火把光似乎忽然暗了暗,一具洁白丰饶的肉体仿佛是突然从劲装
中跳出来似的,如有旁观者,定然也会连心脏都紧跟着从腔子里跃然而出的!虽
然还留有一件雪白色的贴身亵衣,只能遮住胸乳与腰臀,且为了套入劲装之内,
所以同样选择了一件雪白紧身的,光影跳荡之间,与雪白的肤色浑然一体,看上
去简直就跟已经完全裸呈别无二致,无分彼此。天哪!这世上如果真有造物主,
那么这具肉体肯定是由造物主亲手雕琢而成的,且普天下也仅此一件作品而已,
完美的已经超乎人类想象。
应该说,那是一具母豹般完美的身体,白的仿佛由牛奶化成,又像极了一件
白玉做成的瓶子,曲线之美,触目惊心,尤其是两条矫健而修长的腿,长的不可
思议,并拢起来其间竟无一丝缝隙,尤其是小腿的长度,几乎跟大腿等同,细而
圆润,似乎随时都可能折断,只有在一曲一伸间,肌肉绷紧随即迅速弹开,方才
依稀感应到内中可能蕴含着无比强悍的爆发力。与之同样不可思议的则是她的腰,
真的是楚腰一握而已,纤细,平坦、弹性惊人。腿与腰之间,如吹气球,如变魔
法,突然就爆开了好大一枚丰盈饱满的圆臀,其形状与身体其他部位相比,几近
不合比例,简直岂有此理!
须知黄蓉原籍江南,本就和水乡女子一样腰身略显娇小柔弱,但不知怎的生
过孩子之后,臀部却突然急剧膨胀起来,甚至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几乎每隔一段
时间就会胀大一圈,简直像是要闹独立一般,打算擅自脱离开身体其他部位的生
长规格,肆无忌惮的向每个方向都无限度的扩张地盘一样,出奇的肥厚、挺翘、
结实……造成这一幕的原因,想必是那臀部本应各自都是半圆形的两瓣,却出了
错都形成了两个整圆球,由于相互的挤压,才勉强能套进贴身亵裤中,一旦脱出
舒服,必定各自为政,管你是谁。
此时此刻,黄蓉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仿佛被置于烈火之上,正在被无数毒箭
一般的火苗穿透的千疮百孔,与此同时,一种由内及外的心理痛感呼啸而来,刺
穿了她的每寸肌肤,向外释放出更加凶暴的毒火,这种感觉让她每分每秒都想放
弃,远远逃开算了,管他什么天下,什么家国,什么万民,与自己有何相干?但
不知为何,每当这些念头纷至沓来之际,脑中都随之浮现出靖哥哥的身影,那个
站在襄阳城楼上浑身浴血百折不挠的雄壮身影,仿佛都如我佛垂怜浇灌的一瓶清
凉甘露,让她在灵肉交煎的剧痛中重拾一线光明。
她知道,此间此刻,有一件事如荒古巨石般横亘在眼前,是万万绕不过去的,
千思万想之后已然做出了她人生中最艰难的一个决定。她出身桃花岛,家传渊源,
骨子里就浸透了其父黄药师的那种偏执邪气,一旦做出决定,虽万千人而吾往矣,
哪怕是要牺牲她最宝贵的东西,只要能达成目标,万事都也在所不惜。忽想到不
久前小武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谋大事者不惧小恶」,自己还曾痛责于他,没想
到竟这么快就报应在自己身上!想想真是哭笑不得,忽又想到小武,此刻只怕还
没到十阎殿呢把……如此想来,忽然心痛如绞,连续深呼吸,这才压制住情绪方
面再生波澜,唯恐消磨了自己此刻的意志,狠一狠心,一闭眼,三扯两扯就脱掉
了贴身亵裤,果不其然,本来在亵裤收束中早已挤胀难受的圆臀立刻大白于天下,
晃一晃后就形成了几近整球的两瓣雪白浑圆,火把光中,更是惊心动魄。
她此刻虽然灵肉交煎,但思虑依旧周密敏捷,忽想到自己生性爱洁,如果天
注定今日我黄蓉要舍身饲虎,布施肉身才能过得了这一关的话,这洞中滴水不存,
一旦弄脏了内衣,又到哪里支取清水洗涮干净?
一件亵衣都洗不干净的话,这具肉体一旦受污,又到哪里去才能彻底荡涤污
秽?
一滴眼泪从紧闭的眼皮下流出,滑过晶莹无暇的脸庞。
谋大事者不惧小恶……
靖哥哥,你的天下大事是这天下第一等的最大的事。
如果有人阻挡,无论是魔是鬼,蓉儿都愿意替你挡他一挡。
如果是……如果是……
如果一定要牺牲,无论牺牲什么,蓉儿都愿意为你放弃。
心中念着靖哥哥的名字,她再次深呼吸,咬了咬牙,终于横下一条心来,闭
着眼睛,分开两条大腿,摸索着跨在小王子身上,缓缓坐了下去。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