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饰气味吗」
李师师眼波流转,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味药可以掩饰身上的气味,但时间
不会太久。」
「有多久」
「不沾水的话,五个时辰。」
程宗扬笑道:「够用了。」
李师师起身在架上拣取药材,一样一样放在用来分检药物的麋鹿皮上。阮家
姊妹和李师师都属于小巧玲珑的女子,身材虽然不高,但凸凹有致,有着诱人的
曲线。
她踮起脚尖,从架上取下药物,放在黄铜精制的小秤上称量,然后倒在硝制
好的麋鹿皮上,动作如行云流水。虽然只是取药、称量、分药的简单动作,但一
举一动都充满女性的韵致。
尤其是她踮起脚尖,伸着洁白的小手,从竹架高处取下药物,动作就像舞蹈
一样轻盈婉约。那具纤柔的胴体舒展着,从少女纤软的手掌到柔润的香肩,细致
的柳腰,圆翘的美臀,一直到笔直的玉腿,每一处的曲线都优美动人,宛如一件
完美无瑕的玉饰。
「我来帮你。」
程宗扬伸手帮她取下药物,「是这个吗」
李师师扬首道:「错了,是旁边的。」
「这个」
「右边的——」李师师忽然停住,接着玉脸飞起一片红霞。
家主站在她身后,这会儿伸手拿药,身体有意无意地向前倾斜,不可避免地
碰触到她身上。隔着薄薄的春衫,能清楚感觉到他胸腹强健的肌肉和身体火热的
温度。充满男性气息的身体半是挑逗半是无意地压在身后,让李师师身体被迫贴
在药架上,她一手拿着小秤,一手扶着竹架。被家主碰触到的肌肤像触电般不由
自主地颤抖着。
程宗扬嗅着她发际处子的幽香,心里仿佛有一头大灰狼正在欢欣雀跃。小丫
头,你既然跟我混,我就是吞了你,也是白吞……
忽然程宗扬身体一僵,接着从竹架上取下药材,「是这个了!」
程宗扬一把塞给李师师,然后转身离开药房。……
「什么事!」
接到召唤的程宗扬进门便问。
林清浦道:「王家出事了。」
「王禹玉他不是已经去筠州了吗」
「刚出的事。」
林清浦道:「本来是一桩通奸案,朝中两位官员与朝中另一位官员的妻子有
染,要说只是一桩风流案,偏偏这两位官员是父子,被人抨击为行如禽兽,引得
陛下大怒,结果审讯时又牵涉到王禹玉的次子,据说也与其妻有染。」
「干!宋国这朝廷可真够乱的……」
程宗扬道:「这事丢脸是丢定了,但也算不上什么要命的大事。用得着这么
急匆匆地叫我吗」
林清浦缓缓道:「有人检举王禹玉在先主大渐时,不请建储,与人密谋策立
新君。方才宫中已经下旨,收王禹玉及其四子下狱。」
程宗扬愣了半晌,然后长唿一口气,「贾师宪可真够狠的!这是要斩草除根
啊。会之知道了吗」
「刚知道,已经去了王家。」
程宗扬拍案叹道:「咱们真是小看了贾太师,那老家伙打仗不行,争权夺势
真是一等一的高手!一翻手就把梁师成和王禹玉拍得死死的。狠!真狠!」
林清浦微笑道:「此事对秦兄而言,倒非坏事。」
程宗扬一愕,然后恍然,「倒也是。」
本来秦桧作为自己的伴当,无论如何也娶不到宰相的孙女,这下王家彻底败
落,哪里还能挑三拣四秦桧若是提亲,正陷入谋逆案恐慌中的王家反而要承他
的情。
程宗扬笑道:「没想到老贾给会之办了件好事。也算是回报老秦当日的一番
辛苦吧。」
由江州之战引起的宋国朝局一番恶斗,到此终于尘埃落定,梁师成、王禹玉
相继失势,贾师宪作为唯一的赢家,继续独揽大权。高俅作为军方的首脑,依旧
风雨不动。而朝中腾出的位子,则给了一批年轻官员崭露头角的机会。
新设的宝钞局数月间接连发行三批纸币,从头到尾顺顺利利没出半点岔子,
为宋国朝廷解决了燃眉之急。如今的程氏钱庄俨然成为宋国最要紧也最便捷的钱
袋子,不过程宗扬这位宝钞局主事,在大多数人眼中仍然声名不彰,即使朝廷官
员,也只知道是贾太师一手创立纸币,由户部发行使用。
程宗扬并没有在宋国扬名立万的念头,能够亲手掌控宋国实质上的央行,对
他来说已经是足够了。树大招风,万一泄漏出钱庄承兑纸币大赚特赚的底细,免
不了有人觊觎其中的巨额利润。打架自己有星月湖撑腰,用不着怕谁,但政局中
的勾心斗角,程宗扬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比朝中那些鬣狗、秃鹫的修行还差得
远,万一有高人下手,自己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因此程宗扬除了拉拢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这些新晋的官员,培植童贯、
孙天羽这些暗线,对朝廷的权力斗争则是采取旁观态度。对他而言,有些事比当
这个官更重要,比如——梦娘的身份。……
四月初七深夜,已经拆成废墟的武穆王府一片寂静,随着无偿供应砖石的告
示贴出,整个王府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掘地三尺,所有好歹能值点钱的物品全部被
搬走,只剩下一些连砌墙都用不上的碎砖瓦。
月色偏西,空无一人的废砖瓦堆上忽然微微一动,一个辨不清形状的影子一
闪而逝,接着又恢复了宁静。
程宗扬伏在街旁的排水沟里等了片刻,然后飞身跃起,抬手在明庆寺高大的
墙头上一按,跃入寺内,接着闪身掠入寺内的桂花丛中。
两名佩刀侍卫并肩从千佛廊走来,提着灯笼一处一处查看可能藏人的所在。
寺中的僧侣早已被赶到他处居住,这会儿整个明庆寺中都是皇城司和大内的
人。明天一早宫中的太皇太后、太后和各宫太妃要到寺内礼佛祈福,贵人云集,
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程宗扬早通过孙天羽这条眼线把明庆寺的防卫布置摸了个底儿掉,等两名佩
刀侍卫过去,立即脚下一弹,悄无声息地掠过千佛廊。
宫中的贵人订在大雄宝殿举行龙华盛会,到时肯定戒备森严,自己要敢躲在
佛像后面,恐怕不小心放个屁都有好几十高手听着,想查出梦娘与宫中的关系,
根本就是做梦。
按照自己便宜侄儿送来的情报,宫里的贵人卯时六刻到达明庆寺,会在寺内
稍事休息。地点是寺内的观音殿、往生殿等处。这几处殿堂,自己前些天藉着拜
佛的名义逐一去过,最好的藏身位置莫过于太皇太后所在的观音殿——到达寺内
之后,所有的妃嫔都要向太皇太后问安,用不着自己再挨个找过去。
程宗扬轻风般转过廊角,忽然灯光一亮,几名小黄门搬着桌椅从厢房出来,
与他走了个面对面。
程宗扬几乎惊出一身冷汗,他往地上一伏,狸猫般蹿过廊角,掠到殿后。
几名小黄门都叫了起来,「有鬼!」
「蠢猪!寺里哪儿有鬼是只花猫!」
「不是猫,我看得清楚,是条大黄狗。」
「是个耗子精!」
「是鸟!灰乌鸦!」
正吵闹间,一个公鸭般的嗓子道:「吵什么呢」
几名小黄门连忙跪下来,「回公公,刚才有东西从这儿过去,不知道是猫还
是狗。」
封德明眼锋一扫,「是何模样」
几名小黄门各自比划,有的说猫那么大,有的说狗那么大,有的说才耗子那
么大,颜色也五花八门,有说灰的,有说白的,有说黄的,有说黑的。
封德明原本生疑,寺内早已清查过数遍,哪里有猫狗出现,但七八个小黄门
一番说辞没一个相同,却让他禁不住一乐。若是真有异状,至少有两三个目击者
说辞相近,这会儿连大小颜色几个小太监都莫衷一是,只能是看花了眼。
「你们是染了心障,都去佛前磕几个头,虔敬些。」
几个小太监唯唯诺诺道:「是,公公。」
封德明从廊中负手走过,忽然停下脚步,双目如电般从廊顶扫过。片刻后他
摇了摇头,缓步离开。
程宗扬伏在千佛廊的阴影里,心里呯呯直跳。如果自己穿了六朝梁上君子惯
用的夜行衣,这会儿早被老太监揪出来,被成群的大内高手往死里打。
幸好自己紧赶慢赶,做成这件夜用迷彩服。整件衣服全是用不规则的色彩图
案拼成,色调以灰色、褐色和黑色为主,加上墨绿、深棕和白色。一眼望去,就
像斑驳的墙面或者砖石,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那些小黄门顶多只能看到个模煳
能做出这件夜用迷彩服,还多亏了林娘子。阮香凝在林家这些年,整日扮做
贤妻良偶,虽然只是装装样子,却学了一手好女红。反正她在房中也无事可做,
程宗扬便画出迷彩服的大致图样,让她自己去做。这会儿牛刀小试,效果果然不
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夜色渐渐变淡,接着映出一缕晨曦。忽然两声清
脆的净鞭声划破黎明,脚步声变得嘈杂起来。
程宗扬伏在房顶的藻井内,屏住唿吸,双眼微微眯成一条缝,静静等待着。
几乎是顷刻之间,无数人马便涌入明庆寺,十六名内侍进入殿内,先张开锦
幛,放好乘用的坐榻、脚凳、蒲团等物,然后垂手退开。接着十六名宫女捧着香
炉、金盆、铜镜、锦匣……等物进来,诸色人等川流不息,不多时就将佛堂装饰
卯时六刻,一乘龙舆在殿外停下,封德明抢先一步,屈膝伏在龙舆前,接着
一个盛装的贵妇在几名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乘舆。
程宗扬眯着眼看去,只见那贵妇年近六旬,面如满月,举止雍容,她穿着深
青色的华服,衣边绣着五彩翟纹,领口和袖口镶着鲜红的云龙纹饰,腰间系着白
玉双佩和玉绶环,头上戴着一顶华贵的凤冠,虽然没有太多的珠光宝气,却有着
说不尽的富丽堂皇。
那贵妇在殿门处停下,看了一眼,回头微笑道:「小德子,差事办得好。」
封德明利落地行了一礼,然后道:「为主子效命,是奴才的本份。」
那贵妇对随行的一名大貂珰道:「这里有小德子在尽够了,小郭子,你行了
这一路,也去歇歇吧。」
大貂珰郭槐躬身道:「宫外比不得大内,今儿个人多,奴才便和封公公一同
伺候太后。」
「也罢了。」
太皇太后在佛堂内走了一圈,颔首道:「用了庙里的房舍,老身只怕怠慢了
菩萨。你们知道用锦幛隔开,处置甚好。」
封德明道:「都是主子提点,奴才只是用心做事。」
太后在锦榻上坐下,封德明屈膝跪下,轻轻给太后捶着腿。这边宫女奉上香
茗,太后浅浅饮了一口,然后道:「官家呢」
郭槐道:「陛下原本也是要来的,只是朝中有事,分不开身。」
太后叹了口气,「龙华盛会原不关他的事。沙门礼拜王者,官家若来,反而
不好。」
几名宫女捧来金盆,服侍着太后净了面,然后用了些茶果。郭槐道:「太后
太后微微点头,「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华服贵妇由宫女们簇拥着进来,向太皇太后施礼道:「娘娘一
路安好」
「还好。起来吧。」
程宗扬伏在藻井的灯架后,仔细朝那位太后看去。那位太后四十来岁年纪,
比梦娘大了不只十岁,她面容白皙,眉毛弯弯的,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此
时顺从地坐在太皇太后身旁,虽然同样身着盛装,看起来却比旁边的太皇太后柔
弱了许多。
宫中的贵妇一个接一个进来,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问好。一下子进来这么
多盛装妇人,程宗扬看得眼花缭乱,几乎分不出她们有什么区别。
好不容易请安完毕,太后也起身告退,观音殿内终于安静下来。程宗扬心里
却愈发的煳涂起来。
谢艺曾经说过,岳鸟人与宋国太后有一腿,斯明信和卢景为此还闯进宋宫,
逼问岳帅遗女的下落,但太后只是哭泣,只字没有吐露。那位太后如今年纪虽然
大了些,但风韵犹存,年轻时必定是个出众的美人儿。她的举止也与谢艺描述得
差不多,分明是个秉性的柔弱妇人,才会被岳鸟人霸占那么多年。
再看太皇太后和一众太妃的态度,这位太后十足是个真货——可她是真的,
自己手里的梦娘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宋主的奶妈黑魔海费尽力气出手抢
个保姆,那不是吃饱撑着了吗何况以梦娘的姿色才艺,这奶妈的质量比后妃还
高出一大截。
正犹疑间,只见两名大貂珰一左一右扶起太皇太后,赔笑说着话。忽然左边
的郭槐抬手一爪,朝藻井袭来。隔着两丈的高度,程宗扬只觉身体勐然一沉,整
个人仿佛堕入陷阱,身下的灯架悄无声息地破裂开来,向那太监爪中陷去。
程宗扬没想到这死太监说动手就动手,急忙长吸一口气,一边从肘下挥出珊
瑚匕首,斩向郭槐的指爪。
触到珊瑚匕首逼人的寒气,郭槐脸色微微一变,接着手爪蓦然递出数寸,以
毫厘之差避开了珊瑚匕首的锋芒,抓住程宗扬的手腕。
程宗扬头脸也蒙着迷彩,他一言不发,握着匕首的手掌狠狠一拧,真气狂攻
向那名大貂珰的拇指。
郭槐的拇指传来一阵微妙的变化,将程宗扬的攻势尽数化去,手指仍牢牢扣
在他手腕上。
程宗扬暗叫不妙,早听过传说,皇宫大内这种鬼地方,往往潜藏着高人,没
想到真就让自己碰上一个,眼前这死太监的实力,只怕不在谢艺之下。
掩藏身份还是保住性命这样的选择题根本不必犹豫,程宗扬一提真气,丹
田气轮疾转,九阳神功全力发动。
就在这时,一只手掌鬼魅般出现在他腹下,一掌破掉了他的气海,九阳神功
还未凝聚,就被封德明这一掌扼杀。
两名大貂珰一起出手,恐怕斯明信和卢景在这儿都得避其锋芒。程宗扬这个
新晋的高手完全不是对手,压箱底的招术还没来得及施展,就干净利落地被两人
联手制住。
从郭槐出手,到气海受制,双方交手只如电光火石般的一刹那。封德明破去
他的气海,接着屈膝向太皇太后跪奏道:「奴才罪该万死!」
头顶突然掉下来一个怪模怪样的大活人,周围的宫女都花容失色,太皇太后
镇定地抚了抚鬓角,「哪里来的蝥贼穿得倒是花花绿绿的。」
郭槐出手如风,接连点了程宗扬数处大穴,一边扯着公鸭嗓子道:「交给皇
城司,要不了两个时辰便审了出来。」
封德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两人虽然没少争权夺利,但关键时候,郭槐给的
这个人情可不小。寺中出现刺客,他这个刚任命的皇城司使脱不了关系,眼下郭
槐提议把这刺客交给皇城司,倒是给了自己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贼子倒有几分修为,难怪敢来行刺。小德子,你
要小心了。」
「大貂珰说的是。」
封德明道:「先废去他的武功再作计较。」
程宗扬却没听到两人的话语,太皇太后刚抬手去扶发鬓,他眼睛就像被定住
一样,直勾勾看着太皇太后的手腕。
太皇太后虽然年纪已过六旬,不过保养得当,皮肤依然白皙,她扬手扶鬓的
刹那,露出手腕上一件饰物,不是玉镯、金钏,而是一条银白色的金属链。链上
嵌着一个小小的圆盘,上面蒙着一块透明的固体,以程宗扬如今的眼力,隔着丈
许的距离,也能清楚看到圆盘里面一个皇冠状的标志。
就在封德明准备出手废去他修为的刹那,程宗扬惊醒过来,接着发出一声难
以置信的大叫,「干!劳力士!」
郭槐与封德明恍若未闻,两人一个制住他的穴道,一个抬掌抓住他颈后,迅
速积蓄掌力,准备震碎他的经脉,废去他的丹田。
太皇太后脸色剧变,厉声道:「住手!放开他!」
两名大貂珰毫不犹豫地同时停手放开程宗扬,然后垂手退开。
太皇太后一双凤目紧盯着那个惊愕的年轻人,忽然殿外有人长声道:「辰时
已到!诸僧尼恭请太后礼拜宝塔!」
太皇太后垂下衣袖,寒声道:「小郭子,小德子,你们两个把这蝥贼送进宫
去,老身要亲自审问。他若掉一根寒毛,你们两个便自裁吧。」
说罢拂袖离开。
两名大貂珰对着她的背影叩首道:「奴才谨遵太皇太后慈旨。」
封德明面无表情地解开程宗扬的衣服,从里到外地仔细摸了一边,把他带的
背包、匕首、甚至连腰间的带钩全部取走,逐一翻检。
被他冰冷的手掌摸到身上,程宗扬汗毛直竖,耳边仿佛能听到死太监的淫笑
声,「小伙子,身体很结实嘛。」
但封德明一个字都没说,就像是死人一样,或者把程宗扬看作死人一样,从
头到脚把他检查一遍。
好不容易等这孙子摸完,程宗扬一口气还没松开,另一名大貂珰郭槐又重新
检查一遍。这孙子更仔细,不仅解开他的头发,用银梳仔细梳过,甚至连他最要
紧的部位都没放过。命根子接连被两个死太监摸过,程宗扬表情扭曲到极点,几
乎连自宫的心都有。
两人把程宗扬的迷彩服、靴袜、背包、匕首一件件分别放好,收拾起来,然
后取来一套新衣,给他穿上。为了防止他暗藏什么手段,连靴袜都换了新的。接
着两人腾空了一只箱子,先铺了锦垫,才把程宗扬放进去。
随侍的宫女大半都随太皇太后前去礼佛,剩下的几个宫女目不斜视,对他们
的举动无动于衷。
两名大貂珰又共同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疏漏,郭槐抬指在他颈下一拂,程
宗扬眼前一黑,随即陷入梦乡。
程宗扬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当他好不容易张开眼睛,眼前黑漆漆看不到
一丝光线,就像置身在一个山洞里般。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还在箱子里,
在明庆寺的浴佛节上那番经历像从水底升起般,一件件浮现在脑海中。
当初听说斯明信与卢景闯入大内就像回家一样轻松,程宗扬下意识中就没把
宋国宫禁的实力放在眼里,所以才敢孤身藏在观音殿内。但幻驹和云骖能轻松做
到的事,不代表自己也能做到。轻视宋宫高手的结果,就是自己被两个死太监上
下其手一番。如果自己能活着出去,这事儿绝对要烂在肚子里,打死也不能往外
说。
程宗扬回想了一遍死太监的出手,论起招术也不是十分出奇,自己连像样的
招术都没施出就被制住,完全是猝不及防以及实力的差距。否则自己和秦翰都能
拼几下,难道还顶不住这两个太监三招两式话说回来,宋国这地方实在邪门,
同样是朝中重臣,深宫大内,晋国王谢家的权臣怎么看都算得上朝廷栋梁,至于
宫里的太监却差得远,被个古冥隐一手遮天。宋国正好反过来,权臣一个比一个
奸,太监一个比一个勐。如果出手的是秦翰,自己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和小狐狸成
了难兄难弟,找到赤阳圣果自己得先吃一个补补……
这难道是人才守恒定律朝廷的文臣武将靠不上,只有靠公公了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格」的一声轻响,箱盖打开。接着一双手将自己扶了
出来。
封德明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又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定程宗扬身上再没有
任何威胁,这才架起他的手臂,把他带进内殿。
眼前是一座宽广的宫殿,两尊高大的铜炉正袅袅吐出异香,深黑色的地砖像
被油浸过一样光亮,映出殿外昏黄的阳光。
殿内张挂着重重轻纱,几名戴冠的宫女无声地殿中穿梭,一层层的帷幕让人
有种错觉,似乎这宫殿深得没有尽头。
终于穿过一道水晶帘,眼前出现一座精阁。封德明手掌一按,程宗扬双膝一
软,身不由己地跪下来。
片刻后,那名出手把自己抓下来的老太监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名贵妇进来。
已经卸去凤冠的太皇太后坐在榻上,上下打量了程宗扬一遍,然后吩咐道:
「你们出去吧。」
两名大貂珰不言声地退开,阁中只留下太皇太后和程宗扬两人。
太皇太后心不在焉地拿起茶盏,过了会儿道:「你是哪里人」
两名死太监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自己能说能动,就是丹田中半点真气也施
不出来。那两名死太监虽然退开,却就站在阁外,自己要想仗着是个壮男对太皇
太后出手,保证刚有动作就被两个死太监暴扁。
形式比人强,程宗扬露纯良的笑容,「回娘娘,小的是盘江人氏。」
「盘江很远吗」
程宗扬老老实实答道:「是很远。」
「你姓什么叫什么」
「姓程,程宗扬。」
「是做什么的」
「小的是做生意的。」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你认得这个吗」
说着她从腕上解下那块手表,垂到程宗扬面前。
那块劳力士是女式腕表,虽然已经有些年头,银白色的金属表带依然闪闪发
光。表盘呈深蓝色,周围嵌着一圈精致的水钻,表盘上的刻字是水晶状的罗马数
字,最上方嵌着一只金灿灿的皇冠标志,配着晶莹透明的玻璃表盖,看上去精美
绝伦——程宗扬一眼便认出,这是一块地摊上卖的假货,几百块钱能买好几个!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这是一块手表。」
「你见过吗」
程宗扬小心道:「以前见过……」
「在哪里见过」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我以前也有一只,后来找不到了。」
「你说它叫劳什么」
「……劳力士。」
贵妇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她把手表戴回腕上,浅浅饮了口茶,突然道:「你
是他儿子吗」
程宗扬一脸愕然地望着这位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掩口一笑,然后摇了摇手,「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必答我。他说
她原本已经美人迟暮,此时展颜一笑,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几岁,眉眼间流
露出昔日的风华。
太皇太后放下茶盏,含笑道:「你知道这表是谁送给我的吗」
程宗扬心一横,「岳帅」
太皇太后轻叹道:「是啊。」
她轻抚着表带,眼中露出缅怀的神情,柔声说道:「他说,这表只有一块,
世间只有我一人配得上……」
程宗扬竭力忍住扭曲的表情,心里仿佛有一万头神兽草泥马咆哮而过:岳鸟
人!你这个不要脸的臭表贩子,一块水货把人家蒙了十好几年!
太皇太后像是沉浸在回忆中,轻声笑道:「他嘴巴总是那么甜,几句话便说
得人家满心欢喜,宁愿把命都给他……那天他把这块表送给我,整整两天就在这
精阁里,连门都没有出……」
她凤目微转,看着程宗扬道:「你知道了」
程宗扬干笑道:「原来……原来岳帅和娘娘有一腿。」
太皇太后笑出声来,接着眼波一转,露出一丝娇媚,「哪里是一腿那时他
是这后宫的主人,我们都是他的姬妾。他一入宫,就到殿里临幸奴家。有时高兴
了,还把贾妃她们叫来,和奴家同榻交欢。」
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太皇太后却似乎不以为意,微笑道:「那时我还是太
后,贾妃和韦妃是最受宠的妃子。当初为了立谁为后,就是用这块表计的时,我
记得韦妃比贾妃快了两分钟,才被立为皇后。」
她轻叹道:「那些年是奴家最开心喜乐的日子了。谁知……花还未谢,斯人
已去……转眼已经十余年了。」
程宗扬试探道:「他就没回来看看你」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他走时什么都没说。如今已经过去这些年,想必……
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程宗扬心头微震,岳鸟人的下落一直是个谜,无论星月湖、黑魔海还是皇城
司,关于此事都没有确切消息。作为岳鸟人曾经的枕边人,难道这位太皇太后有
什么凭据
程宗扬小心道:「真的吗」
「他说,这块表就是他的心,秒针就是他的心跳,每日每夜在我腕上跳动,
永不停歇。」
太皇太后抬起手腕,「可他离开后一个月多后,这块表就停了,再也没有走
动过。」
望着太皇太后凄楚的眼神,程宗扬整张脸都黑了下来,表停了代表人死了
那是没电了吧!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言语,精阁陷入一片古怪的寂静中。太皇太后满目凄然,
程宗扬却是脸上赔笑,心里狂啸,一肚子的千言万语都汇成一个字:干!
太皇太后喝了口变凉的茶水,眼中露出一丝留恋和落寞,良久她微微一笑,
「你做的什么生意」
「我……我做印纸币的生意……」
「哦你是宝钞局新任的那个主事」
太皇太后恍然道:「难怪你的名字有些耳熟。前些天官家说贾家小子要印纸
币,老身心下还有些疑惑。纸币的事,阿举也是说过的。老身还奇怪是谁提的主
意,果然是你。」
暗藏太皇太后寝处,意图行刺——这罪名落在自己头上够剐两天的。眼下唯
一的生路就是自己那位臭不要脸的岳父。看样子太皇太后和他不仅是很有几腿,
而且至今还念着当日的情份。不过自己叫出「劳力士」三个字,太皇太后就立刻
改变主意,到了宫中,甚至连事关宫闱体面的隐私都毫不介意地告诉自己,坦然
到这一步,倒让程宗扬满心忐忑:她不会说完就杀自己灭口吧
程宗扬满脸堆笑,高声说道:「太皇太后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法
眼!」
太皇太后一笑,还未开口,外面便有人道:「什么明察秋毫有什么事要瞒
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