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蛇青蛇 (1)
八月。
荷塘莲叶无穷碧色,掩不过一池心碎。
艳阳天里都没几人游览这大好的西湖——纵使平头百姓,眼瞎耳聋,也不会不知道,这湖水是经历了怎样的大难,苏州,杭州,扬州,镇江,金陵,整个最美最好的江南,都因一场变故,而遗恨滔天。
夜里流光渐歇,只有几只不怕死的游船画舫,悄然浮在湖心。
女孩儿年方十五六岁,胸脯鼓鼓地,从湖水里面上来,手足并用,爬上一艘绮丽的大船。
舷边另一个女孩儿伸出手来拉她,被她不屑地甩开。
“阿琼,你又偷熘下水!这几日公子心绪那么差,可要小心被责罚。”
“不会的。”浑身湿淋淋的阿琼骄傲地将极长的长发拢到胸前,竟随手就将身上湿漉漉的衣衫除了下来,一身□站在甲板上,竟是一点也不怕远远近近的昏暗灯火。“你看,”她纤手抚过自己的纤腰。“罚我,公子怎舍得”
“你羞也不羞”另个女孩啐了她一口,扔给她一块纱巾。
阿琼如银铃似地格格笑着,将纱巾随意地擦着自己的胸口,两腿,乃至于,在两腿之间的隐秘部位轻轻揉动。
“怕是不舍得。”
阿琼勐地一惊,同另个女孩儿一起,想也不想,翻身跪下。
“奴婢见过公子——”
娇媚的语调刻意拖了长音,□的女体在暗夜中似乎流转出令人难耐的光华。
“我的小琼儿长大了……来,给我看看。”
一只秀美的手,抬起了阿琼的脸颊。
“所谓眉梢带妩,眼角含春,肤若凝情,口似含恨。”公子的脚步移动,一把带着凉意的竹制折扇在阿琼裸露的背上来回摩挲,然后下滑。“不外如此啊。”
阿琼难耐地嘤咛一声,伸出皓腕,便要向那公子怀中缠绕过去。
啪地一声,随着半声阿琼的惨唿,再来就是有东西掉落的声音。
“阿玲。”
女孩子赶紧睁眼,盯紧自己面前方寸大小的甲板。“是。”
“带阿琼下去休息吧。”低声的轻叹,那位公子的脚步,擦着阿玲的身旁,入了船舱。
阿玲这才敢起身,急急探视同伴。
阿琼匍匐在甲板之上,银牙紧咬,一脸痛苦神色,虽然死死忍着呻吟,却已是气息紊乱。
她左手按紧右手手肘之处,待阿玲仔细看来,却吃了一惊,原来手肘之下,竟是一片血污。一段莲藕般的小臂,竟然齐齐断落在地。
阿玲赶忙拾起那段小臂,扶着阿琼,从甲板后面绕去了舱底。
“你忍着,公子既叫我带你下去歇息,想必并无不准你接上手臂的……我去拿些灵草,替你好生安合……就算不行,再修炼个几年,长枚新的手出来亦不是难事啊……莫要哭了,公子还是欢喜你的,只是……”
语声低了。
独坐在舱中,倒酒小酌的那位公子,亦叹了一声。
重裙厚裾的女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坐在那位公子的对面,拿起另一只酒杯。
“陪你喝三杯,三杯之后,不许再喝。”
“迤逦。”公子叫那女子的名字。“我对阿琼是否太过了一点”
“你若是觉得抱愧,夜些就下去寻她,破了她的身子,帮她复原得快些,她不会记仇的。”女子音色暗哑,却别有一番柔媚。
公子失笑。“她们还是小孩子,哪里就真能……”
“一百多岁,也不算小了。成人身也已经十五年,若为人类,已经可以嫁娶了。”迤逦轻言曼语。“蛇性本淫,你也怪不了她。若是你现在不收了她,怕是再过个几十年……”她忽然收声。
“过个几十年,上岸去寻个书生嫁了么”公子冷笑着站起来,反手丁零一声,将琉璃酒盏掷于地下,顿时碎作一摊流光溢彩的齑粉。
“白雪晴,我一时失语,你摆什么少主谱给我看”迤逦冷冷站起来,宽袖一拂,将桌上酒具悉数扫了下去。
“你……”名叫白雪晴的公子似想发作,却终究软了下来,苦笑道,“表姐,你知我心乱,莫与我计较。”
“我从小看你长大。”迤逦却是一点面子亦不给。“你与白素贞究竟有几分母子之情,我很清楚。她何德何能,值得你为她烦乱至此”
白雪晴微哼一声。“她虽然未曾抚养过我一日,却也是一年一探,毕竟骨肉血缘,难以割舍……”
“得了吧。你将她当娘看,她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可不是你。”迤逦伸手向舱外某个古塔方向一指,天边忽然一道闪电掠过,眼见就要有一场暴雨。“听,听见那孽种哭没有那个叫许仕林的,才是人家的亲生子,人家的命根子!”
“人都已经半死不活了,就算你恨她,也不必如此。”公子怒极反笑,却舒然坐下来,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一套杯盏,给自己斟了一盅。
“要不,今天,就算做表姐的给你出口气——”迤逦的脸凑到了白雪晴眼前。
修炼了五百年的蛇妖的气质,同百多年的小妖阿琼阿玲全然不同,浓唇淡眉,其间诱惑,何止万千
“我替你去把那个孽种杀了出气,好不好,嗯,白公子”迤逦呵气如幽兰入谷。
“你歇歇吧。”白雪晴淡得没有一点精神。“再折腾下去,引来上面的人,难保劫生于我家,止于何处。连累了舅舅,我可于心不安。”
“爹爹抚养你长这么大,今日终于得你这句‘于心不安’,定是欢喜得很!”迤逦翻脸快过翻书,转身已不见踪影。
白雪晴暗叹一声,伸脚将地上的一地狼籍踢得远了些,便继续自斟自饮起来。
片刻之后,迤逦却又闪了回来,手中持着一个锦盒。
“刚才忘了,这是爹爹要我给你的。”
“是什么”白雪晴眉目一抬,修眉长鬓下眼波闪烁,直抵西湖月色之美。
迤逦心中微荡,却赶忙收神。“是你娘留下的鹤眼灵芝。你终究是白畲山少主,这东西上彻天地下破阴阳的,关系重大,你还是自己收好了去。”
白雪晴沉吟片刻。“也好,回头拿给阿琼。”
迤逦怒笑。“好歹也是你娘舍命换来的,你就这样糟践了早说你不要,我自己吞了,可抵得上好几百年修为呢!”
“不祥之物,你要你就留着。我不告诉舅舅就是。”
“白雪晴。”迤逦忽然换了正经语调。“我只还有一句正经话问你——你,找着‘她’了没有”
白雪晴接过那个锦盒,手指极其用力,却又似一点力也发布出来,一个普通的问题,倒逼得他直似天人交战一般。
“找不到。”隔了很久他才低声回答。
舱外雨声渐收,乌云之间露出一轮妖月,泛出冷冷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