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墨天痕三人痛哭一阵,嘤嘤而泣,各自心伤神亏,晏饮霜在一旁看的难
受至极,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在正气坛时如星拱之月,凡事都不必自己太过操
劳,即便有所迷茫,还有睿智父亲和慈祥美母可以依靠,从未像今日一般手足无
措,先是寒凝渊蒙受不白之疑,再是亲眼目睹自己的师弟师妹遭此大厄,自己空
有满腔郁愤却不知该往何处发泄,思来想去,仍是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寒凝渊。
寒凝渊遭儒门无端怀疑,心情也是不佳,一张俊颜冷峻如冰,兀自站那如冰
雕矗立,一言不发,不知在思考何事。晏饮霜见状,也只能收回目光,另做他想。
毕竟是男儿理智更多,墨天痕哭了一会,强忍哀痛收住心情,抬头往四周望
去,见朝廷兵马正从殿后搬运战利品,便对二女道:「梦颖,薰儿,他们在深山
潜藏多年,这里定有水源与沐浴之所,你们不如先去洗浴一番,免得身上难受。」
二女现下满身汗渍精斑,蜜穴中也存留有不少阳精,确实很是难受,但身子
不洁不净,伤的终归是她们内心,此刻她们心头痛楚更是难以言表。
墨天痕看见二人神情,亦陷入深深自责,却怎么也找不到安慰的言语。这时,
梦颖扯了扯他衣袖,眼神哀怨而凄凉,幽幽道:「天痕哥哥,如果这世界上没有
梦颖了,你会想我吗?」
墨天痕不知她此言何意,但为劝慰她,便拍着她后背柔声道:「傻丫头,无
论你在那,我都会想你的。」
梦颖听罢,竟是破涕一笑,细嫩小手深情的捧住墨天痕脸颊,盯住男儿关切
的眼神,眼中流出一丝温情道:「那就好,那样的话,梦颖就死而无憾了。」
圆脸少女话一出口,墨天痕竟是嗅到一股决然之意,未及反应,梦颖已一把
将他推开,额头转身往后方的殿墙上狠狠撞去!
「不要……!」墨天痕身体失衡,难挽佳人,话不及出口,却见寒凝渊身姿
电闪,白衣飘飞,箭步抢到梦颖身后,及时将她扯回怀中!
「放开!你放开我!」梦颖哭的梨花带雨,叫喊着想从寒凝渊怀中挣开,怎
奈她本就身小力亏,加上大半夜的无情摧残,早已是腿软体虚,方才推开墨天痕
全凭最后一股求死的狠劲,如今又如何挣脱的开?
「薛姑娘,何必如此。」寒凝渊皱眉叹道:「此事非你之过,你又何必寻死
以求解脱?」早在梦颖拉住墨天痕之时,他便已察觉少女神色有异,暗自留神,
如若不然,只怕梦颖此刻已是芳魂杳矣。一旁晏饮霜亦被她此举吓得心惊不已,
赶紧上前拉住她道:「薛师妹,你这是何苦?」刚想劝她放弃轻生念头,脑海中
却闪过「以死守节」一词,娇躯顿时一僵,不知该如何开口,心头第一次对自己
所学之礼教产生了一丝疑惑:「失却贞操,便真的只能以死来成全贞洁吗?那对
女子来说,岂不是有莫大的不公?」
墨天痕不料平日里懵懂无知的梦颖竟如此刚烈,惊吓之余,赶忙上前从寒凝
渊与晏饮霜手中将她拉回,死死抱在怀中,生怕她再寻短见,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只是不停轻抚着少女的脑后青丝,连声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梦颖靠在男儿怀中,眼眶红肿,泪珠扑簌而落,不断抽噎着道:「还不如
……让我死了算了……梦颖这样,以后还怎么和你在一起。」
失贞对中原女子来说,是最悲惨而耻辱之事,而梦颖不但被淫贼强行夺去贞
操,还在她所爱之人面前被大肆凌辱奸淫,这等屈辱,早已粉碎了二八少女对未
来之憧憬,让她只想一死了之!
贺紫薰在一旁欲言又止,她本也萌生死志,只想着与墨天痕交代完后事,然
后便去寻一处僻静所在自行了断。然而梦颖这一番哭闹反令她心起波澜:「贺紫
薰啊贺紫薰,枉你身为捕快,遇到这种事情怎能像小女孩一样哭哭啼啼,寻死觅
活?」她虽是这样告诫自己,但受辱失贞毕竟在她心中划下一道深邃的伤痕,梦
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心爱的男子,她,又何尝不是?
墨天痕同样泪水横流,他自小受儒门礼教影响,知晓女子贞洁之重,几乎更
胜性命,不然落松太守也不会将男女私通判为重罪。
思来想去,墨天痕难觅良言,哀叹一声,对怀中哭泣的人儿道:「梦颖,待
我寻回母亲,便请她做主,让我们完婚,好吗?」
此话一出,在场三女皆是一惊,贺紫薰心中微甜浅喜,羞赧却又觉无比尴尬,
腹诽着男儿为何会在这种境况下提出这令人羞臊的事情。晏饮霜立时怔住,心中
竟是不自觉的泛出些许酸意,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她从未料想过自己会对一
名男子如此上心,不仅随他游历各地,还会为他千里奔走,心忧他之安危,甚至
在他可能遭难之时不惜弃自身于不顾,只想如何救他出囹圄。这一刻,这如悬天
皎月般被众人所追捧的天之骄女却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这一路走来,与其说是
照顾师弟师妹,倒不如说是她一直在注视着男儿那满身正气、刚强不阿的背影!
梦颖杏眼圆瞪,抬起小脸不可置信道:「天痕哥哥,你说什么?」
墨天痕并未回答,而是转身又将同是满脸惊愕的贺紫薰揽至怀中,在她二人
额上各自温柔印下一吻,坚定道:「待寻回母亲,我就娶你们过门,绝不食言!」
这句话若放在以前,梦颖定会欣喜若狂,欢呼雀跃,但此时此景,却好似更
像被同情怜惜一般,忙摇了摇头,凄然道:「天痕哥哥,梦颖已经……已经配不
上你了……」
墨天痕忙道:「你当然配的上!你挂怀我的安危,先是不远千里往落松寻我,
又在正气坛中舍命相待,那时起,你我便已定下终生,时至此刻,我又如何能弃
你?」他一心读书习武,对与人相处只知真心以待,直来直去,全然不懂该怎样
运用话术委婉表达。
「你是笨蛋吗?!」见墨天痕的拙劣措辞,贺紫薰忍不住含泪道:「只是因
为别人对你好,你想要回应报答,便不顾别人感受了吗?她对你这般情义,你却
说的好似在报恩一般,这种同情……这种怜悯,谁要!」她说到伤心处,又忍不
住难受的流下泪来。
「这当然不是同情……我是真的想娶你们……」墨天痕急忙回应着,却下意
识的看了晏饮霜一眼,此话一出,他与晏饮霜日后便已再未有可能,心中虽早有
准备,但真到此时,他仍是揪心不已。晏饮霜正沉浸在自己心头那怪异的酸楚之
中,未能注意到墨天痕眼中的无奈与遗憾,只道他正在给自己递眼色,让自己帮
腔,刚想开口,却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一旁寒凝渊看不下去了,道:「墨贤弟不善表达自己的情感,他虽不知该如
何说出口,但心中定是喜爱你们至极,绝非同情或是怜悯。」
墨天痕仿若找到救命稻草一般,连连点头道:「对对,我是真心喜爱你们,
所以才想娶你们入门,绝无其他目的。」
这句话如梦幻一般,是梦颖盼望多年之事,但在这般境况下,她却犹疑道:
「可是……我……」一旁晏饮霜听闻此话,心中酸意莫名更盛,竟是有种瞬间空
落之感。
寒凝渊生怕墨天痕又说错话,忙道:「薛姑娘,贺捕头,请听我一言,你们
虽遭大难,却得救援,未逢死劫,依寒某看来,这已是天大的幸运。」
贺紫薰不悦道:「你说的轻巧,受辱的又不是你!」
寒凝渊早料到会有如此回应,接着道:「寒某久居边关,不到十岁便随父兄
临阵,见过生死不下千万,每番大战之后,天关将士虽有死伤,但生者无不庆幸。
我见过有断臂之人雀跃欢呼,亦见过失却双腿之人仰天大笑,更在暴雪封路
之时见过无数将士为求活命茹毛饮血,啃草食泥,便是积雪也能吃的一干二净!
当活着都成为一种奢求,就没人会在意自己曾遭逢怎样的劫难。从那时起,
我便知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活着』二字更为重要,你们年岁不过二十,人
生半数未至,还有大把日子需要过活,所以即便遇上挫折,也该拼命跨过才是,
怎能就此起了轻生之念?」
墨天痕随即附和道:「不错,你们家中还有亲人,还有你们牵挂之人与牵挂
你们之人……」说着,他牵起二女柔荑,鼻头一酸,眼泪已不争气的再度落下:
「你们若离我而去,那不是又……又只剩我一个人了……」他家破人亡,又在师
门遭陷,心中早已将二女视为最重要之人,只是口笨难言真心,此时真情流露,
更让众人动容。
贺紫薰虽有死志,但见到墨天痕关切神情,知晓男儿是真心待她,那股冲动
已去大半,只是一想到自己方才就在男儿眼前被那两个淫贼奸的疯言浪语,什么
不要脸的话都说了出口,心中始终有股恶气难平,恨的牙根直痒。她心性向来坚
忍要强,不肯轻易服输,吃了如此巨亏,待自然想着该如何加倍讨回,于是抽回
手来,昂首瞪了他一眼,佯嗔道:「谁要嫁你!还有!我又没寻死觅活,你干嘛
把我也捎上!」
墨天痕只是望着女捕的双眸,诚恳而又认真道:「你们二人对我而言都无比
重要,任谁也不能失去。」
纵使娇蛮高傲如贺紫薰,亦被这话、这眼神所动,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梦颖
更是扑入墨天痕怀中嚎啕大哭,三人再度抱成一团,可这一次,却不再有人准备
抛却性命,因为,当回头之时,已有人在来处等待,死生不弃。只是仍有一人呆
在一旁,如白梅静绽,玉立婷婷,心中却如受霜风刺骨,为这劫后定情的感人场
景而黯然神伤,不为别的,只因她似是已喜欢上了那天真莽撞,却待人无比真心
诚意的墨家少年!
这时,只听甲胄铿鸣,引得寒凝渊与晏饮霜回头望去,正是北落师门与千鎏
影到来,寒凝渊冷哼一声,便把视线转开。晏饮霜虽鄙夷朝廷做法,但毕竟出谋
者乃儒门掌教,自己又身为儒门子弟,自然不好太过不敬,于是行礼道:「见过
一甲侯、镇西龙皇。」
正在哭泣贺紫薰听见声音,抬头一看,忙把脸上泪水一抹,拉扯着墨天痕与
薛梦颖小声道:「二位将军来了,快先行个礼。」
北落师门见到他三人惨状,不禁微一皱眉,摆手道:「不必了,本侯问几句
话便走。」
墨天痕却突然匍匐而跪,狠狠的向北落师门磕了三个响头,诚恳道:「若非
二位将军及时到来,学生只怕命尽于此,两位女伴也会继续受厄,此等恩情,来
日若有机会,墨天痕定当舍生以报!」
北落师门道:「杀反贼,救百姓,北落师门分所当为,何须报答?本侯此来,
只问你一个问题。」
墨天痕道:「学生当知无不言。」
北落师门颔首,指向玉牵机与玉兰姬的尸首道:「好,本侯问你,那死在一
起的一男一女,可是你所杀?」
墨天痕顺着北落师门手指方向望去,随后点头道:「回侯爷话,正是学生。」
「如何杀的?」
「剑意远发。」
「嗯?」「哈?」同时两声疑问,两大神将皆觉讶异,千鎏影不禁道:「你
小子鬼扯什么?你若能修出剑意,还会被整成这副惨样?」
墨天痕被他触动心中伤痛,顿时绷起脸反驳道:「我先前被抓之时,兵刃被
这帮反贼收走,若是有剑在手,定当手刃恶贼!」
千鎏影顿时笑出声来:「这天下剑者,修出剑意者不过寥寥数人,皆是已达
无剑胜有剑之境,其剑意之能远胜兵刃,配剑不过锦上添花而已,本王还是头一
次听人鬼扯有剑胜无剑呢!」
墨天痕刚想辩解,却见北落师门眉眼一跳,对千鎏影道:「你从那听的这些
胡言乱语?」
千鎏影面上笑容顿时一僵,讪讪道:「我?胡言乱语?」
北落师门斥道:「这天下剑者,修出剑意者不过寥寥数人,可你又见过几人?
剑邪?缥缈剑?还是十二剑天?」
千鎏影哑口无言,不知北落师门所问究竟何意,心里直打突突:这些人老子
那见过?人坊间说书的不都这么说?但这话他终究未敢出口,只是道:「不曾。」
北落师门道:「不曾,便不要胡言。」转头望向墨天痕道:「你自称『学生』,
想是儒门弟子?」
墨天痕点头称是,却听千鎏影在一旁小声嘀咕道:「又是个死穷酸。」
北落师门自然听见千鎏影暗讽,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道:「小兄弟,将你
剑意使出与我一观,若是为真,此回攻破快活林,有你一功。」
墨天痕摇头道:「侯爷,学生不求功劳,只求侯爷退兵时能将我等安然送至
西都。」
北落师门一指千鎏影,应道:「这是小事,此战结束,龙皇飞将便会返回西
都,届时你们可与他同行。」
墨天痕行礼谢过,随即一指横拨,八舞意发剑破苍穹扉,只听「噗」的一响,
众人身边殿墙之上顿现一眼两指见方的圆形洞孔,将殿墙两面贯彻通透!
见墨天痕一指穿墙,千鎏影脖子一缩,鄙夷道:「小子你休要唬我,不过剑
气罢了!」他武艺虽高,却是在战场磨炼,对武林之事知之深浅,只道是墨天痕
以次充好,想要蒙混过关。
却听北落师门淡淡道:「鎏影,你可见到剑气?又可曾见过剑意?」
千鎏影气势瞬时又矮三分,支支吾吾道:「不……不曾。」
北落师门为将多年,因镇守东京无战可战,又心系天下武林动向,故主动请
缨,担任监察天下武林大事之责,时常奔走观摩高手对决,虽武力称不上绝顶,
但眼界极高,一眼便看出墨天痕那一指已达无剑之境,凭剑意伤人并非妄言。他
本想呵斥千鎏影,让这自大狂妄的小子滚回自己的飞龙营去,但千鎏影毕竟带兵
大将,自己若似长辈一般在旁人面前斥责于他,反而有损他的威信,便平静道:
「不曾,便不要妄加评断,静静听便是。」
千鎏影虽是骄狂,却对这与自己父亲齐名的伯伯敬畏有加,登时听出他话中
含义,脸上露出尴尬神情,挠了挠脑袋,假笑道:「好,好,我安静不行么。」
北落师门这才对墨天痕道:「小兄弟,你年岁几何?」
墨天痕答道:「学生今年整十七了。」
北落师门点头,颇为赞许道:「后生可畏也,单凭这一剑,便能知你所言非
虚,这一功圣上定会有所赏赐,你们在此好生休息吧。」说罢转身准备离去。
墨天痕见他要走,忙叫住他道:「侯爷且慢,学生还有一事相求。」
千鎏影不耐烦道:「你小子,这是准备给你记功,又不是让你去做死间,那
来那么多要求?」北落师门轻吭一声,脸上也隐有不悦神色:「说来听听。」
墨天痕问道:「敢问侯爷,现下是否还有快活林的活口?」
北落师门默然点头,墨天痕抱拳行礼,又道:「禀侯爷,学生家住落松,父
亲乃当代墨家钜子,母亲乃道门希音观赤天子道长次席弟子,亦是南水陆家的大
小姐。本是父母双全,衣食无忧。但两个月前,有一伙贼人深夜入我家中,杀我
父亲,掳我母亲,更将家中老小仆役屠戮殆尽。若非得清微观两位道长与儒门煌
天破师兄相救,只怕已满门皆陨。」他说到心中痛处,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北落师门皱眉道:「你说这些,与活口何干?」
墨天痕道:「侯爷,学生历经查访,得知母亲极有可能被掳往快活林,故而
才会在此。只是学生失陷期间并未发现母亲身影,所以斗胆请求侯爷,可以让学
生前往问话。」
北落师门奇道:「你背景深厚,大可往南水寻求外祖父帮忙,何必只身犯险。」
心中却道:「难怪这段时日未得籁天声消息,他对这师妹痴心一片,想来定
是发疯般的去找寻她了。」
墨天痕坚定道:「回侯爷的话,这之中有些隐情,让学生不便去求助外公,
而灭学生满门的那伙贼人仍在不停追杀学生,以图斩草除根,学生担心往南水路
上必有埋伏,便北上师门,边躲避追杀,边查访母亲下落。况且,学生认为,身
为人子,报仇当亲力亲为,不得假借外力。」
千鎏影听了这番话,不禁心中又犯嘀咕道:「什么狗屁歪理,君子邪说,这
小子脑袋也是被书夹坏的,南水陆家那么大势力,寄封信过去,老爷子为女儿还
不得把整个中原翻个面?用得着你在这苦兮兮的亲力亲为?」
北落师门亦觉墨天痕思想有些幼稚好笑,但一转念,竟是从心底生起一丝敬
意,不禁道:「好,有担当,有勇气,那便拿出毅力,贯彻你之信念吧!本侯期
待你的表现。那几名活口就在那里,你可以随时去问。」说罢便转身离去。
千鎏影跟在北落师门深厚,心中却更觉纳罕,几乎惊吓道:「北伯伯不会也
被书夹傻了吧?怎会鼓励这般不着调的事情?不对……他一定是跟那什么墨家有
仇,想让这楞小子去送死!嗯……应该……大概……是这样吧?」
一行人目送两大神将离开,只听贺紫薰在一旁道:「小墨,一甲侯好像很欣
赏你呢。」
墨天痕道:「将神之言,多有鼓励意味,正说明我现在仍不足道也,没什么
值得高兴。比起这个,我还是陪你们去寻找洗浴之所吧。」
寒凝渊叫住他道:「墨贤弟,此事不如交由晏姑娘帮忙,你我先去审问那几
个俘虏,如何?」
墨天痕不由望了晏饮霜一眼,正气坛娇女此时正为先前自己的怪异感受而兀
自出神,听见男儿呼唤,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应道:「好,便放心交我吧,我们
都是女子,也好相帮。」墨天痕遂道:「既然如此,麻烦师姐了。」他自是不知
这美丽师姐心中的小九九,只是知晓二女心中创伤非三言两语就能抹平,此时虽
不再觅死觅活,但仍需有人开导,晏饮霜温婉亲和,知书通理,有她在旁,他也
安心。
梦颖早先一步到来,知晓道路,便引着二女往后殿寻水房去了。见三女走远,
寒凝渊拍了拍墨天痕肩头,道:「走吧墨贤弟。」
墨天痕应声而动,心下忐忑而激动,这两个月来他连遭厄难,九死一生,更
殃及身边人付出惨痛代价,当这一切结束,是否能就此寻得答案?
* * * * * * * * * * * * * * * * * * * *
两大神将来到大殿一角,早有兵士辟开一角空地,拉起一道简易门帘,将铺
盖全数备好。北落师门战时常与士兵共尝甘苦,同灶而食,但从不设帅帐,也从
不与兵士同帐篷而卧,休息时必会隔开一方空间,独自睡在其中。他威望甚隆,
也深受麾下爱戴,将士们知他习惯如此,每次出征皆会寻出一块僻静之地供他歇
息。
千鎏影一路随北落师门来到此处,只见北落师门停下脚步,转身道:「你跟
着我作甚?还不回你飞龙营去!」千鎏影涎着脸道:「北伯伯,我们也好些时候
未见了,侄儿就不能与你叙叙旧么?」
北落师门一生未娶,膝下无子,但与千楚棠私交极厚,早在千家兄妹二人年
幼时便多有来往,对他们更是视如己出。时及千楚棠亡殁,其夫人伤心过度,郁
郁成疾,不久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彼时千兰影仅十岁出头,千鎏影也不过双
十之年,北落师门秉持旧义,对这两兄妹照顾有加,在朝堂更助千鎏影稳立军中,
成就今日之龙皇飞将,这让千鎏影既敬他如父兄,又待他如挚友。千鎏影领军之
后,二人相聚渐少,但每逢遇见,千鎏影总会如孩童一般缠上他,非要像多年前
一样与他彻夜长聊才会消停。
千鎏影自然知道这个北伯伯面冷心暖,每次开聊前都是板着一副面孔赶他离
开,这让他更是有恃无恐,大大咧咧的坐在地铺上,拍拍一旁的空位道:「北伯
伯,急行军多日,也累了吧,正好与侄儿聊天解解乏。」
「要解乏,我大可睡觉,何需听你唠叨。」嘴上虽是厌烦,北落师门却仍是
坐到千鎏影身旁看了他一眼,随后道:「说吧,你想听什么。」
千鎏影嘿然笑道:「北伯伯果然是最懂我,知晓我满肚子好奇。」
北落师门佯装厌烦道:「有屁快放。」
千鎏影笑问道:「北伯伯,话说您刚才提到的那什么剑斜、喵喵剑、十二剑
的,你都见过吗?」他自小便对江湖侠士颇为神往,只不过受家教所缚,一心钻
研兵道,难有机会接触这些事物,直到长成领兵,才会在闲暇时找间酒楼听人说
书,品些江湖杂谈。北落师门因驻扎东京,身受密旨,平日兼有观控武林大事之
责,故虽未曾领兵出征,却常能亲睹顶峰相见,极武会战,这对千鎏影来说,远
比从说书人那听来的故事要有趣的多。
北落师门嘴角一抽,失笑道:「什么喵喵剑,我说话这般口齿不清吗?那是
一剑缥缈晋浮萍!」
千鎏影手一摆,道:「哎不管这个,这三人你都见过吗?」
「见过又如何?」
千鎏影顿时来了兴致:「快与我说说,都是在那见的那些人?」
北落师门白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可听过『旷世云决』?」
千鎏影想了片刻道:「好似听人提起过。」
北落师门道:「南水左近,有一座楼傍山而建,那楼高与山峦齐平,占地颇
广,名唤出芸楼。」
「与山齐高,这若说是塔也不为过吧?」千鎏影心道。
「出芸楼最顶层,设有一座能引天下武者为之侧目的仙武擂台,这擂台之所
以……」话到一半,却被千鎏影打断道:「等等!北伯伯!我只是想听听那些顶
尖剑者都是怎样的人物,不太想听你说人文地理的……」
北落师门笑道:「莫急,听下去。这擂台之所以称其为『仙武』,盖因其旁
有一块千年奇石,名曰仙武石。」
千鎏影腹诽道:「好么……说了不想听地理,还是跟我扯起石头来了。」
「这仙武石奇特无比,江湖顶尖高手之招,威力足以开山断流,崩天裂地,
但此石受招之后,非但毫无损伤,还能散发异光,招式越强,光便越亮,以此石
测度高手修为,准确无匹。借此石特性,出芸楼每隔十年都会举办一场『旷世云
决』,以仙武石受招之异光,评出各方天下第一!」
听到「天下第一」四字,千鎏影这才明白,北落师门所述正是他最感兴趣之
事,不禁咧嘴笑问道:「既然这石头能评出强弱,那还要设什么擂台,决什么武」
北落师门道:「仙武石所测,不过武者自身内力修为,但若有不服者,当可
向仙石所评的天下第一人提出挑战。」
千鎏影奇道:「既然内力修为已是不及,那挑战又有什么意义?」
北落师门道:「鎏影,你虽内力不凡,又常年领兵,无需独自与人决出胜负,
故而不能窥见自身盈缺。武者对决,不单纯只是内力对拼,经验、招式、智谋、
兵器、意志、功法生克、地利天时,皆有影响。在绝对实力前,这些或许无关紧
要,但当对决二者皆是人间翘楚,差距微弱之时,这些,便是决胜的最大要素。」
千鎏影眼界虽低,人却不傻,知是北落师门正向自己传授经验,亦是虚心记
下,这才又提起自己关心之事:「那北伯伯可曾见过那些高手?还有你方才说的
那些剑者中,最后谁成为了天下第一剑?」
北落师门仰头望向殿顶,似是在追忆往昔,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那一
年西域大捷,我和你爹受封后闲来无事,便同往南水散心游玩,正值旷世云决再
开,我便与你爹登楼一观,正巧赶上了几场惊世之战。」
千鎏影顿时兴奋非常,脸上满是期待神情。他生怕自己多言打断北落师门话
北落师门露出慈爱的笑容,开口道:「那天我与你爹初次登楼,便见仙武石
光芒大作,璀璨夺目,光芒中,一人背负偌大剑匣,正立于擂台之上。现场早已
鸦雀无声,静候通报。不出片刻,便有通告传出,那人正是仙石所评的天下第一
剑,十二剑天宗问真!」
「十二剑天?他为何会有这么个称号?」
「因为传闻他的剑匣之中不多不少,正好十二把天下名剑,从一至十二,一
剑强过一剑。」二人一问一答,就如同很正的父子一般。北落师门继续道:「仙
石评比一出,人群反应并不强烈,或多或少,都有公认意味,但也不乏不服之声,
接着便有人上擂挑战。那些人经仙武石评测,虽也算一方豪雄,但光芒却远不及
宗问真,一个个也都败下阵来,而宗问真也只出到第六剑,直到一人的出现。」
千鎏影不由自主睁大眼睛,急不可待的想要知晓这上台挑战的究竟是谁?他
又能否击败宗问真?
北落师门并未让他久等。
「那人上台之后,人群便显得有些激动,待到他发招受测,仙武石光芒竟是
与宗问真难分强弱,人群更是哗然一片。」
千鎏影忍不住问道:「这人是谁?」
北落师门笑道:「那人便是你口中的『喵喵剑』——一剑缥缈晋浮萍。」
千鎏影亦是轻松笑道:「哈,原来这『喵喵剑』这么厉害?」
「二人打过照面,便动起手来,出芸楼上登时锐气窜空,剑意弥漫,然而二
人却都未出剑。」
「剑者不出剑,那还打个铁球哟!」千鎏影腹诽道。
「二人越战越是令我惊奇,剑气剑意交锋之所也逐渐扩大,竟生生逼的前排
之人退却一丈之远方能免受飞来横祸。终于,晋浮萍驭剑出鞘,剑势顿时占据上
风,宗问真颓势立现。正当众人觉得这『天下第一剑』即将易主之时,只听宗问
真道:「你值得第十剑。』随后,他身后剑匣第十格中便飞出一剑,落在他之身
前。」
千鎏影表情不变,心中却却好生激动:「娘哎!他真的带十二把剑啊!!」
北落师门自是不知千鎏影心情,继续道:「得剑在手,宗问真一挽颓势,二
人斗的旗鼓相当,直从傍晚战至深夜亦未分胜负。」
听到这里,千鎏影已波不急待道:「那后来谁赢了?谁得了天下第一剑?」
北落师门摇头道:「他们谁都没赢。」
「谁都没赢?打到最后还是平手?那岂不是要并列天下第一剑了?」
北落师门道:「非也,他们都输了。」
「都输了?」千鎏影顿觉脑子里打了个结,想不出到底是什么状况。
北落师门道:「你莫急,听我说完。二人一直战至黎明,仍是不见有人占据
上风,就在众人以为将要平局收场之时,天外忽来一道狂霸笑声,雄傲绝伦,修
为稍弱之人竟被当场震至昏迷。但见外围高山处,一人踏风而来,落在擂台中央,
竟将正在酣战的二人生生分开!我与你爹当时都惊骇不已,像宗问真与晋浮萍那
等高手对战,即便修为相仿之人也难强硬插足,否则稍不留神便可能遭万千剑意
撕扯,尸骨无存,而那人却以一己之力强行跨入战圈逼停二人,其能为可谓已震
古烁今!」
千鎏影听闻还有这样的绝世高手,眼睛都直了,忙不迭问道:「谁!那是谁!」
北落师门道:「当时我与楚棠对视一眼,心中早有答案,能有此修为者,中
原不过一僧一俗两人,那人黑发而赤瞳,额印黑白双鱼,定非释门之人,那么答
案也就呼之欲出——混沌郎君,南宫离恨!」
「娘哎!竟然是他!那个到处找人打架的南宫疯子!那后来呢!!」千鎏影
「后来?」北落师门接着道:「南宫离恨甫一上擂,二话不说先发一掌,直
击仙武石,那石头顿时光芒刺目,将黎明照耀的如同正午一般,令人睁不开眼!
光华过后,在场之人大多面面相觑,但更多的是期待他接下来会作何动作。
出芸楼主见南宫离恨到来,忙出面告知他正在进行的是『天下第一剑』之决,
南宫离恨却不以为意,道:「吾无兴趣与人相决天下第一,吾只想败天下第一!』
当时他凶名未曾远播,在场之人皆觉其狂傲过头,于是纷纷怂恿宗问真与晋浮萍
与其一战。南宫离恨却不以为意,放出狂言道:「你们一起上便是。」在场之人
无不哗然,要知宗问真与晋浮萍虽激战半天一夜,气力有亏,但根基仍在,若联
手对敌,这世间只怕没人能讨到好处,南宫离恨如此目中无人,令场下之人更想
一睹他之能为。」
虽已知宗问真与晋浮萍败北结局,但千鎏影却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出南宫离恨
究竟要强到何种地步才能敌过那两人联手,于是不解问道:「那南宫疯子真有那
么强吗?」
北落师门道:「自然不是。就在南宫离恨提出挑战后,晋浮萍竟然收剑回鞘,
对宗问真道:「宗兄仅出第十剑便与我不分胜负,此回是缥缈剑败了,天下第一
剑,宗兄你当之无愧。』说完便跳下擂台,头也不回的走了。」
千鎏影顿时一拍大腿,道:「这喵喵剑,好深的心机,与人联手怕丢了面子,
所以看对手指明要与天下第一一战,就干脆送个天下第一的帽子给人,好让别人
为他挡箭!」
北落师门点头道:「正是此理,缥缈剑此言一出,引得场下一片谴责之声。
但谴责归谴责,他是成功金蝉脱壳,却留下气力有亏的宗问真独对那绝世狂
人,当真是名声尽毁,近年也听不到他之消息了。」
「那……后来呢?」虽知宗问真败局已定,千鎏影仍是好奇,他与混沌郎君
之战,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却听北落师门道:「十二剑天宗问真,不愧『天下第一剑』之名!」
千鎏影顿时奇道:「这又怎么说?他不是输了吗?」
北落师门缓缓出了口气,道:「当时见晋浮萍遁走,南宫离恨便对宗问真道:
「你也要逃吗?天下第一,不过笑话!』,却见宗问真身后剑匣的第十一格翛然
打开,第十一剑缓缓飞出,对南宫离恨道:「宗问真绝不怯战,你值得第十一剑!』
南宫离恨道:「你不畏战,很好!吾本想让你二人联手以达公平,却不料遇上那
个懦夫。你体力气力皆有亏损,混沌郎君便让你一手一脚,以算公平。』」
「欺人太甚,即便人气力有亏,又怎能这般侮辱武者尊严!」千鎏影不忿道。
北落师门摇头道:「南宫离恨此人向来藐视群雄,若想得他尊敬,必须有相
当武力才可。宗问真十一剑甫出,我便瞬间感受到无匹剑压扑面而来,近处之人
竟被这剑压压成片压倒。我与你爹对视一眼,皆觉此人强到不可思议,全然不见
气损力亏的模样。」
「即便这样,仍是敌不过那南宫疯子?」千鎏影有些怀疑,他所见过的高手,
不过朝中神将与大儒,其修为至多只与其不相上下,而更强之人,如醒世三圣与
孟九擎之流从未在他面前出手过,他自是触不到那顶尖之所。
北落师门颇为惋惜道:「光论剑术一道,已无人能与宗问真相提并论,即便
是如今叱咤风云,声名在外的三教剑锋,也难及他当年高度。那第十一剑我自问
即便与你爹联手也未必能胜,只可惜,他遇上的是混沌郎君。」
千鎏影好奇道:「混沌郎君又如何?」
北落师门道:「混沌郎君出身阴阳门,最透天地大道,南宫离恨更是其中翘
楚,宗问真的无匹剑意竟被他以阴阳之理消化无形,难动其分毫。」
听到这里,千鎏影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惊叫道:「那第十二剑!宗问真为何
不出十二剑?」
北落师门道:「宗问真的十二剑各有名称,第九剑乃无尘之剑,这第十剑名
作无悔之剑,十一剑称之无败之剑,此剑一出,从无败绩,而第十二剑,名曰—
—无敌之剑!」
千鎏影悻悻道:「可惜,已尝败绩,何来无敌?」
北落师门点头道:「正是如此,无败之剑被毁,便不再无敌,不再无敌,又
如何能出无敌之剑?」
故事至此告一段落,千鎏影却沉浸其中,向往不已的自言自语道:「旷世云
决,当真有趣,算来明年便是云决再开之时,届时若是得空,倒可携小妹一同前
往。」
故事虽尽,千鎏影仍是兴致盎然,硬缠着北落师门想要他再说几个有趣见闻。
北落师门已觉困顿,不胜其烦,心中微一计较,突然憋着笑意道:「鎏影,
你今年已有二十八岁了吧?」
一听长辈提及年龄,千鎏影顿觉背后一寒,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探问道:
「北伯伯你这是……?」
北落师门微笑道:「你不是想让我与你再说些趣事吗?方才正好提到南水,
我倒是知晓明年正月十五,南水陆家那『天下第一美人』陆晗雪将在得月楼办一
场妍诗茶会,各路豪杰都会慕名前往,届时又是年关,定会热闹非常,你若有兴
趣,我可为你安排个座儿。」
千鎏影猛的摇头道:「什么盐什么湿,什么破『天下第一美人』,还不是被
人吹出来的,真人未必会有多美。再说,南水那边多是臭穷酸,我老粗一个,提
不起兴致!」
北落师门笑道:「那陆晗雪我倒见过一次,还真非被人吹捧,乃是名副其实
的美人,即便我们孟掌教的夫人霍青丝声名在外,在我看来也要逊她三分。我听
闻那陆晗雪不但琴棋书画各有精通,还酷爱排军布阵,通晓兵理,为此她还特意
拜青鸾神将为师,研习兵法精要,可谓当世第一奇女子。」
千鎏影更觉北落师门「不怀好意」,不禁把脸一绷,防备般问道:「您说这
些作甚?」
此问正中将神下怀,北落师门微笑道:「那女子喜爱兵阵,定然不会嫌弃你
这老粗将军,正好你也未娶,不如我来做媒,为你去说这一桩亲事。」
千鎏影惊的一跃而起,连忙摆手,语无伦次道:「别,别!北伯伯您怎么能
和下九流的媒婆一样与人说亲?多掉身价!」
北落师门见他反应有趣,便也顺着反问道:「怎么?以本侯之位,你还怕我
说不成这桩亲?鎏影啊,你莫要害羞,所谓男大当婚,你也老大不小了,早该是
成家育子之时,不如就听本侯一言。你若能将她娶回,能得陆家背后雄厚财力支
持不说,来日军中说不定还能多个参谋,夫妇同征,定会传为佳话。」
千鎏影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您可别乱点鸳鸯谱,那南方水乡的女子娇
娇柔柔,胳膊用力一拧都怕能断掉,怎能受得了我这老粗?再说,我军中……也
不缺参谋啊!我……我还是先回去了!」说罢便转身头也不回的往自己营中走去,
留下北落师门一脸得计的坏笑。
千鎏影前脚刚走,便有将星营兵士前来禀报:「侯爷,兄弟们已将地道搜遍,
并未发现药王踪迹。另外,我们沿血迹追踪,但那人脱逃极快,待我们追出密道,
人已不见踪影。」
北落师门面色瞬间一凝,回复到往日的冷峻,道:「知道了,可有孩子受伤?」
那兵士回道:「不曾,地道之中并无暗器机关之流。」
北落师门应道:「那就好,找不到便算了,让孩子们早点歇着,明日再清点
战利品不迟。」
那兵士领命而去,北落师门拉上门帘,脸上竟现出强忍怒意般的愤恨厉色,
咬牙小声道:「徐如玉!这次算你走运,楚棠之死,我定会彻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