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试论述爱情和面包
即使水中的二人没有半分异动,水面上还是泛起着微微的波浪。
流动的水从无法捕捉的方向发出了轻轻「噗嗞噗嗞」的声音。
即使身处避风港的船只,在肆虐的风暴中也难言安全。
「…爸爸……」十三岁少女柔弱的声音终於在我的胸膛前打破沉默。
「嗯?」我轻抚着她头上被沾湿的乌黑秀发。
「……我里面。」少女的声音在柔弱中带有某种坚韧的情绪。
啊- 是那个。
「没有问题。」我肯定地说。
虽然这可能只属於偏颇的个人意见。但我认为作为男性,让女性怀孕的可能
性其实在射精后的一刻如果细心留意的话,应该隐约地会有所发现。这不是在精
神性的或象徵性的抽象主观意念,而是更贴近於物理上的确切的真实感受。
那一刻,『啊!这一次很可能让她怀孕!』这样的标示,像针刺般尖锐地刺
进脑袋之中,那不是重重的摇头便可以挥走的单薄情感,而是清晰地感受到全副
武装而且体力充沛的精子,这一次真的深深打进了女性的子宫里头了。接下来只
这样的标示,暂时在我人生中只出现过三次。
其中两次,也确切地落空了。全副武装而且体力充沛的精子勇猛无惧地冲进
女性的子宫之后,才悻悻然发现那里面其实并没有卵子,理应是战场的地方原来
一遍荒芜。
说起来,为甚么我会对这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动心呢?除了她拥有「十三岁」
这一个令我无法忽视的特殊情感以外的东西。
……如果我有孩子的话,今年也是十三岁。
当然,即使我有一个孩子也不可能是眼前这一个少女。因为少女说过她拥有
一个感情说不上是好是坏的姊姊,也有一个把她气得离家出走的父亲。
我的孩子曾否出生?或者说,那一天全副武装而且精力充沛的精子在战场上
有否遇到卵子?至今我依然无法确定。
如果那孩子有出生,那应该是一个女生。孩子的母亲,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会
把女儿当成布娃娃般宠溺的类型,大概也会是为了女儿交男友而大动肝火的类型。
无论怎么想像,她也不可能是一个男孩子的母亲。
那一个极有可能怀了我孩子的女生的脸,和那一段非常短暂的记忆,从大脑
记忆的深层之中撞开石块﹑洒落泥泞,从最深深处渐渐浮起……突如其来的转校
生,可爱而知性的美貌使她有如旋风般立即成为学校男生们的注目对象,而那高
不可攀的成绩和那彷佛一直黏在她手上的厚重外文书,则成为了她的个人标记。
回想起来,她虽然一直保持着表面上那和蔼可亲的态度,但从对答上(特别
是对男生)的说话方面,总是有一种「点到即止」的感觉。
「早安。」「早安。」
「吃午饭了吗?」「吃了。」
「吃了甚么?」「凯撒沙律。」
不多不少的实务性回答,没有一字多余的修饰词汇,那里面似乎亦没有接着
要继续打开话匣子的意思,对话通常就在那短暂的回应之下暮然结束。
从始至终,我对那一个女生并不熟识。小一年的学妹,我对她的印象就只有
她经常有如太阳和行星的关系般被围绕在几个固定的女密友的中间。
除此以外,便是放学后如果前往植物学会专用的天台的楼梯间,她必然地坐
在某个固定梯级的内侧位置,大概交叉着腿稍稍露出白晢的大腿肌肤姿态也是固
定,全副精神只埋头於厚重的外文书中的世界里。
当我(们)在她身旁路过的时候,明亮的眼珠子骨碌地转动一下,然后瞬即
以事不关己的态度般再次回到书本的世界里。
说是没有特别留意这女生,那的确是的。当时年轻,而且身边已经有固定的
(和不固定的)女朋友,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研究身边以外的更多可能性了。
基本上与我没有任何交流的她,我从来没想过她会对我产生兴趣,更没有想
过她可能会因为我而怀孕。如果我和这女生之间有一种像是宿命性的东西连系起
来,我想我会以「天使」来命名。
没错,在我的人生中,对我(和对我身边的人)改变最大的- 天使。
不过现在想起「天使」或是可能成为我女儿的母亲的女生都没有意义。暴风
在门外肆虐,避风港里有一个高潮过后的十三岁少女。我不得不同时解决这两个
问题。
「爸爸?」少女在我怀中抬起脸,不安二字清清楚楚的写在额上的明显位置。
「嗯?」我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外面……有人?」她说。
嗯,暴风已经在肆虐。
虽然表面上听起来像是处理家务所发出的声音,但声音中不难发现带有暴力
性的﹑危害性倾向的一种情感。
残酷无情的吸尘机﹑杀人无数的扫帚﹑满载血液的水桶……不,水桶还在浴
室里。换言之,水桶将会成为避风港防波堤被破坏的理由。
「不…」比那更坏。
「我先出去,你再待一下。」我说着便离开了浴缸,用毛巾仔细刷乾身体。
刚才并没有拿取衣物的足够时间,我只能以全裸的姿态迎接门外肆虐着的风
暴。
相对於衣服,现在最需要的是论点和论据。记鈙文之后,我们来复习议论文
的写作技巧。
「茵,来了吗?」推开防波堤的同时,我先释出善意向暴风圈的中心问好。
换来的是冷冷的白眼,右眼下的小小泪痣彷佛泛溢着杀意。
我把防波堤再度关上,迎向暴风圈的所在处前进。
「别过来!」暴风圈说着把连接露台的窗门迅速关上。
不冷吗?暴风圈脸上挂着彷佛斥责全裸身体的我的表情。
愤怒中带着关心,妒忌中带着情意,破坏中带着温柔……这才是暴风圈的真
相。
衣服…十三岁少女的睡衣,被摺叠好放在沙发的当眼处。标示着事情已经败
露,不必要作出无意义的隐瞒或挣扎。
「嘉莉来了吗?」
「……」在这里突然出现了妻子的名字,让我反应不过来。
「怎么?」暴风圈的双眼喷射出怀疑的光线。「那么小件的是嘉莉的睡衣吧?」
的确,妻子确实是可以穿着童装大码的体形。
论点﹑论据……不,这也许已经不是利用道理来议论的时候。
比起说话,行动还比较有力。
我将暴风圈一拥入怀。
「哎……」暴风圈眉头紧绉表达着不满。「……太狡猾了。」嗯,暴风暂时
平息。
「……不是说好了的吗……」暴风…不,雅茵在我赤裸的胸怀内自言自语般
说。
虽然对妻子感到抱歉,但这时候让雅茵误会一下比较理想。
「呼——算了。」雅茵稍稍用力从我的怀内解脱。「都解决了吧?那方面。」
她冰冷的视线转向我仍然赤裸裸的下半身。
「啊﹑嗯…抱歉……」
「哼,那把文章交出来吧!混蛋。」说着雅茵便挣脱我的怀抱,转身走向书
房。
「啊…好的。」我也随着她后面走进书房。
她口中所说的文章,与情色文学无关,而是跟某财经杂志约定的特约专栏,
这次的主题是数支热门股票的分析和比较。
雅茵作为我的业务伙伴﹑兼秘书﹑兼经理人﹑兼情人的存在。老实说,不热
雅茵熟练地打开我的电脑,将电子文件转移到她的储存装置上。
「明天……还有周刊的特稿哦?」雅茵瞄了我一眼之后说。
「是的,我知道了,明天一定准时交稿。」我说。
文件转移完成,雅茵动作利落地拔除连结装置。
「嗳,别让嘉莉泡太久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有皮肤敏感。」雅茵一边收拾
手袋一边说。
「啊…嗯,知道了。」
把完成收件任务的雅茵送到大门以外,意味着今天的事情应该告一段落。
「……没有别的事情要跟我说?」雅茵转脸面向着我。
「呃…大概…」
「嘿,虽然我说过不会在嘉莉的面前跟你亲热,但你确定今天不吻我吗?」
雅茵说。
相比起说话,或是论点和论据,没有议论的余地,这时候需要的是接吻。
我伸手轻轻托起她的脸,让她和我的四片嘴唇轻轻相触,感受着散发出淡淡
橘子香气的红唇……
「……前题是,里面的人是嘉莉啦。」紧贴着的红唇里吐出了声音。
似乎……要瞒过她,我还是太天真了。
*** *** *** ***
然而,没有面包…不,不加上美化的修饰的话,我该直说,没有金钱,人便
没有办法生存下去。
退一步来说,爱情和金钱,其实并不是一个绝对的对立面。在追求爱情的同
时,并不代表不能追逐金钱。
问题只是,多少的爱情加上多少的金钱才等於人生的最佳平衡点。
横躺在铺着毛氊的地板上的我,目光凝视着天花上的一小片老旧污积,脑海
里正在为这一个名为「人生」的命题中寻求或许是毫无意义的意义。
如果要问为甚么今年只有十三岁的我得在这里思考着这么虚无缥缈的事情的
话,我便直接告诉你,我身处的现实之中正处於不得不逃避的时刻。
蛞蝓。
如果小时候看过的百科全书的记忆没有错误的话,蛞蝓是一种没有壳的蜗牛。
当然,那不是说蜗牛可以把壳子丢掉成为蛞蝓的意思。
蛞蝓会分泌一层黏液,然后藉着身体一波接一波的摆动前进。
赘肉的身体压在单薄的叶子上,一波一波扭动着身体在叶子上留下被其占有
证明般的黏稠体液和浓厚体味。
空气彷佛被蛞蝓的浓厚体味所同化,预示着叶子会被吸乾,花茎即将枯萎。
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我,不得不为自己的天真而后悔。
然而,后悔,已经太迟。灯光已被关上,光合作用已经停摆。
亲手把蛞蝓放到叶子上的我。利用叶子勾引蛞蝓的本能天性的我。把叶子送
到蛞蝓嘴边的我。让蛞蝓排除一切障碍得以尽情享用叶子的我。无视蛞蝓和叶子
其实各自拥有各自情感的我。作为十三岁叶子的我。
一切的幻想,就在玉帛相见的一刻化为乌有。
一个令我动心安心的男人,脱下正装的外壳以后,从蜗牛变成了蛞蝓。
原来,我对他…爸爸…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了解。
接吻…令人抗拒的吻。
我从来没有想像过被吻竟然可以有这么的难受。
在曾经的学校里被一个颇讨厌的男生强吻的感觉,也没有这么的差。
只是仅仅几个小时以前还乐於接受的「爸爸的吻」,在这一刻却变成像是生
吞蛞蝓的恐怖体验。
巨大的蛞蝓嘴巴里吐出湿滑的小蛞蝓,小蛞蝓的身体纠缠着我的舌,它在我
的口腔中翻来覆去留下浓稠的黏液……
同时,肥厚的赘肉在我单薄的身体上扭动爬行,各种各样的黏液洒落在我的
身体上,沾污着每一个触手可及的微小之处……温柔和蔼的爸爸不复见,压在我
身体上的,只是蛞蝓。
搜查般的爱抚﹑凌迟般的舐舔,失去爱情的做爱,原来是这么的一回事。
我不是处女,事到如今亦并不…也无法介意被蛞蝓入侵身体的最深深处。我
不希望怀上小蛞蠕,但如果有所谓的造物主以此作为对我的惩罚,我也只好认了。
不过,爸爸并没有说谎。
巨大蛞蝓下半身的蛞蝓,在充分的刺激和兴奋之下却仍然只是蛞蝓。
蛞蝓并不是完全没有作为雄性的本能反应,然而那反应的程度却无法令蛞蝓
本身顺利敞开门户。
门户被撞击,蛞蝓扭曲成S状。
三次撞击以后,蛞蝓败退,并从叶子身上退下来。
深深的吸一口气。
叶子重新获得一口新鲜的空气,光合作用重新投入运作。
蛞蝓退场,舞台落幕。
在那以后,我没有再见过这位爸爸。
我得到一次人生中无可取缔的经历,和一笔以十三岁的我来说绝对不算少的
金钱。
我决心从「爸爸活」中脱离。
我要在追求爱情的基础上同时享有金钱。
我决定不再从事单纯利用身体的金钱交易。
爱情和面包,在名为「人生」的旅途中,我都需要。而且两边也必须得到,
缺一不可。
现实,就是我的理据。而我,必将成为我自身的论据。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