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念旧情天子失仪 愤不平群臣定计
宜春院后院的一条僻静小巷。
一身粗布短褐的朱厚照蜷缩在墙壁阴影中,充耳不闻墙内丝竹之声,只是
望着眼前的粉墙碧瓦,四顾茫然。
「果然在这儿。」总算找到了人,丁寿如释重负。
朱厚照呆呆看了一眼丁寿,没有吭声。
「怎么跑出来的?」丁寿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倒霉孩子,语气有些不善,
东跑西颠折腾一整天,水米没沾,肚子里早开始抗议了。
朱厚照没有被质问的语气激怒,小声说道:「从永巷施工的工匠处摸得一
身衣服,随着下工混出来的。」
堂堂大明皇帝陛下冒充工役偷出皇城,宝贝儿,亏你也能做得出来,丁寿
挨着朱厚照靠墙坐下,「皇上,臣知道您的心思,不过……有些事也得挑个时
候……」
「朕知道,只是想过来看看她,看一眼便走,可是……怎生连门都不认得
了……」小皇帝话音中带了一丝哭腔。
轻叹一口气,丁寿道:「路没记错,陛下,此女来历臣还没来得及禀告…
…」
听完丁寿述说,朱厚照脸上充满失望,幽幽道:「这么说,她搬走了,大
同!对,朕去大同……」
丁寿伸手将要窜起来的小皇帝拉了回来,「陛下,您听明白臣说的话么,
刘姓女子出身……卑贱,还是断了此念吧。」
「贱籍乐户又如何,与你我有何不同!?」
丁寿被朱厚照脱口而出的诘问弄得有些失神,「这个么,陛下后宫佳丽三
千,总会有胜过她的女子,何必为了……」
朱厚照摇了摇头,「她不同,在她的怀里,朕觉得温暖、舒心,那种感觉
从未有过……」
你这是找妈还是找相好啊,丁寿看着焕发神采的小皇帝,哭笑不得,这孩
子缺少母爱吧。
朱厚照回过神来,看着丁寿古怪的眼神也有些窘困,恼道:「这是朕的第
一个女人,你这欢场浪子,怎懂得情爱其中三昧?」
丁寿摇头失笑,拉着小皇帝长身而起,「咱们君臣二人贴着墙根交心也不
是办法,臣腹中饿得厉害,寻一处酒肆,待臣为您讲一个故事。」
街边一处小酒馆,几壶烧酒,两碟小菜。
朱厚照饮尽一杯后,擦了擦唇边酒水,急迫问道:「这么说,你第一次也
是和一个乐户出身的女子?」
丁寿点了点头,「虽说脱籍,可也还是别人妾室。」
「你想她么?」朱厚照追问道,丁寿的这番借种经历可比他当初还要曲折
刺激,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慨叹。
「已有了我的骨血,怎能不想?」丁寿以壶作杯,无奈苦笑。
「何不去寻她?」朱厚照急得身子都探了过来,「朕可以发一道特旨……
」
「瑞珠好说,那孩子又如何自处?将来如何见人?」丁寿喟然,以他的性
子,早想把张恕这老家伙给办了以报仇雪恨,可虑及瑞珠等人,又下不得这狠
心,借种而生,岂不是要受尽世人白眼。
朱厚照颓然坐下,细细思量一番,「你我还是同病相怜了?」
「感同身受。」丁寿点头,「陛下宽心,只要有机会,必将为你了却这心
事。」
朱厚照伸出手掌,「君子一言。」
丁寿举手相击,「驷马难追。」
二人哈哈大笑,笑声中,丁寿小声道:「陛下,臣这事不是什么光彩的,
还请您代为隐秘……」
***
***
***
***
乾清宫内已经急得犹如热锅蚂蚁的几位公公,见了被丁寿扶回来的醉醺醺
的小皇帝,不由暗呼佛祖保佑。
张永忙着准备醒酒汤,刘瑾则给这位皇帝老爷换上大婚吉服,一时间轻易
决人生死的几位大珰手忙脚乱,丁寿则好整以暇的四处打量朱厚照的起居之所
。
「陛下,您这里还有这个宝贝。」丁寿发现炕桌上有一本《内府秘藏春宫
图册》,惊喜地捡了起来。
「放肆。」刘瑾对着毛手毛脚的丁寿呵斥道,「这是给万岁爷看的。」
「用不着,朕晓得怎么做。」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害羞的缘故,朱厚
照面色通红,「你喜欢便送你了。」
「谢陛下。」丁寿嘻皮笑脸道了声谢,「那臣就告退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别回去了。」朱厚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向
宫门走去。
那我住那儿啊,丁寿为难地看向刘瑾,实指望从老太监处得些指点,却见
这一位一步抢出,扶着跌跌撞撞的朱厚照,向坤宁宫那边行去。
丁寿挠头四顾,瞧见了那边呆立着的张永,想起了一件事,道:「张公公
,在下有一事请托。」
「丁大人有事请讲,无须客气。」张永淡然道。
「豹房已然动工,在下想着能否由乾清宫这里再派一人监工,以备陛下随
时问询进展。」
张永上下扫视了丁寿一番,「丁大人可是担心张忠在其中上下其手?」
「言重了,在下绝无此意,只是想着豹房如此大事,张公公岂能仅是袖手
旁观?」丁寿笑意满满。
「那咱家便谢过丁大人了。」张永拱手道,随即看了看身后捧着醒酒汤的
一名四旬太监,招手唤了过来。
「孙洪,你也是伺候万岁爷长大的,豹房的事有多重要想必你也清楚,明
日便去西苑效力吧。」
名唤孙洪的太监一脸忠厚之色,闻言并不多话,只是躬身道:「遵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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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内,红烛将尽。
夏皇后心中忐忑,难道便要一人枯坐天明。
「来了,来了,陛下来了。」坤宁宫侍从欢天喜地地从宫外跑了进来。
心中大石落地,十六岁的夏皇后掩饰心中欣喜,故作沉稳道:「慌些什么
,成何体统!」
宫女嗫喏称了声是,扶着皇后端坐龙凤帐内,随后便见了摇摇晃晃地小皇
帝撞了进来。
朱厚照酒意上涌,眯着惺忪醉眼,看着帐内佳人玉姿秀容,大着舌头嘻嘻
笑道:「刘……刘姐姐,你今晚好……好美,怎么清减了许多?」
夏皇后心中正在默诵着女官教授的宫中礼仪,纠结该如何与皇帝合卺,未
想皇帝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惊愕地摸着脸颊,夏皇后明白皇帝称呼的人绝不是自己,想想半夜苦熬,
等到的却是如此不公的对待,心中委屈忿忿,薄薄朱唇轻轻一抿,端端正正道
:「好教陛下晓得,臣妾是由两宫选出的正宫皇后夏氏,不是什么刘姓女子。
」
朱厚照用力晃了晃头,终究看清了帐内人,也晓得适才有些失态,讪讪道
:「朕酒醉失礼,皇后勿恼。」
「臣妾不敢。」
夏皇后面上恭谨,心中却宛似扎了根刺,不知那刘姓宫人会是那个,蛊惑
君王,岂有此理。
二人在各自侍从引导之下,合卺行礼,随即宫人为二人脱去冠带袍服,垂
下罗帐……
未几,帐内传出断断续续的紊乱鼻息声,以及一种心畏惶恐的呻吟声……
「不……不要掐那里……陛……陛下……不要……再揉掐了!臣……臣妾
受……受不了……嗯……嗯……」
夏皇后声音颤抖,鼻息咻咻。
红罗帐内,正德皇帝紧紧压在全身赤裸的皇后身上,双唇在少女椒乳上不
停吸吮,右手掐捏着圆滚尖挺的乳峰顶端,两粒豆蔻已被刺激得红嫩突挺。
酥麻疼痛不时由前胸袭来,夏皇后难以自禁的轻哼呻吟,双手也紧紧拥搂
抓掐着身下锦褥。
虽经老宫人在事前交待过男女之事,可双峰间涌生出未曾经历过的舒爽悸
痛,还是让她神思迷茫,长有稀疏茸毛的玉门处已然玉露微渗,这就是男欢女
爱么,好似挺快乐的……
若是朱厚照耐心将前戏做足,倒是会给小皇后留下一次美妙的回忆,可仅
有一次经验的正德帝却不知这些,急不可耐的分开一对粉嫩玉腿,伏在她身上
,下身用力一挺,惊恐的呼痛声忽地响起……
「痛……痛死了……不要……求陛下……你快起来……臣妾那里好痛……
呜呜……」
突来的刺痛让小皇后娇躯颤抖,玉体不受控制的狂乱挣扎,修长玉腿毫无
着力处的屈伸踢蹬,额头已渗出细汗。
骤然间冲破少女下体的阻碍,猝不及防的龙根也是有些痛感,朱厚照暗道
怎与刘姐姐在一起时有些不同,虽不明所以,还是以过来人的语气频频安慰身
下可人:
「你别怕,已经进去了!待会儿便不痛了,而且会舒服的。」
「可是……臣妾真……真的好痛……求陛下……轻些……」
「嗯……放心……朕开始动了……」朱厚照宽慰几句,便试着将龙根缓缓
抽送。
「痛……还有点痛……而且还涨得……嗯……嗯……」
小皇帝轻抽慢送下,夏皇后眉头渐渐舒展,下身创伤痛楚似乎减轻,柔弱
娇躯也轻轻扭动。
见身下人的样子有了几分当初刘姓女子交合时的模样,朱厚照认为时机已
到,立刻加重了力道。
「啊……痛……痛啊……陛下」
颤抖着的哀鸣声突然响起,夏皇后玉掌扶住朱厚照肩头,螓首轻摇,哀求
道:「请陛下暂缓。」
酒意上头的朱厚照早已不耐烦,抽身而起,抱怨道:「怎地如此麻烦,和
刘姐姐做的时候便那般爽利!」
听得朱厚照此言,夏皇后今夜苦等的委屈心酸再也抑制不住,「陛下若是
觉得臣妾品貌才德不堪为六宫之主,废黜发落便是,何故以一狐媚子几番羞辱
……」
「住口,不许你这么说她!」朱厚照心火骤起。
皇后被朱厚照呵斥的一惊,更是难过,不觉哽咽低泣。
朱厚照也觉适才有些过火,有心赔礼又不知从何而起,心烦意乱,掀开罗
帐,喝道:「服侍朕穿衣。」
几名宫人低头而入,七手八脚地服侍朱厚照,小皇帝随意低头一看,「血
,血,朕受伤了?!」
轻哦了一声,这位爷好歹还知晓这是女子贞洁象征,想想今夜所为也确实
有些过分,语气放缓道:「梓童好生安歇吧,今夜朕去乾清宫安寝。」
红罗纱帐内,夏皇后瞧着皇帝身影消失不见,两行珠泪挂在如玉般的粉面
之上,汩汩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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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暖阁内。
丁大人此时捧着皇家的性启蒙读本看得津津有味,面部表情松弛,口水都
快要滴了下来,直到朱厚照来了近前他才醒觉。
「陛下,您怎么回来了?」丁寿擦了擦口水,问道。
「真是败兴,快也不行,缓也不行,轻了不行,重了还是不行。」朱厚照
丁寿干咳一声,觉得自己听了些不该听的,「陛下且放宽心怀,改日臣陪
陛下到南海子游猎散心可好?」
「微臣去讨这道恩旨,就说陛下要亲手为太后打几个野味补身子。」丁寿
拍胸脯打了包票。
「哈,朕忘了,在母后那里你的面子大。」朱厚照两手一拍,戏谑说道。
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丁寿心中有些嘀咕,轻声道:「既然陛下回宫,臣
便告退了。」
「回什么回?乾清宫九间暖阁几十张床,还找不到一张你睡的,今晚就和
朕抵足而眠吧。」朱厚照一把抓住了丁寿手腕。
「你个倒霉孩子,结婚日子不睡老婆,拉着二爷算怎么意思。」丁寿已经
恶意揣测这熊孩子有捡肥皂的爱好了。
「再把你和那个什么瑞珠的事与朕细细说说……」此时的朱厚照一脸贱兮
兮的模样,那还有大明帝国九五之尊的半分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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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破晓。
夏皇后一双漂亮杏眼此时已肿的像两个粉桃,只是尽力用水粉遮盖。
待宫人散尽,夏皇后急切地站起身子,问道:「怎么样,陛下昨夜在那里
就寝?」
「可还有什么女官伺候?」夏皇后追问道。
「倒是没有,不过……」小宫女有些犹豫。
皇后顿时紧张了起来,「不过什么?」
「昨晚上陛下是和锦衣卫的丁寿丁大人同寝的。」说完这句话,小宫女的
头都快垂到了胸口上。
「难道陛下还有断袖分桃之好?」皇后蛾眉紧蹙,贝齿紧咬红唇,恨声道
:「佞幸小人,竟以谄媚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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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马监。
张忠斜坐在黄花梨翘头书案后,冷眼打量着一旁查看账目的孙洪。
孙洪聚精会神,似乎并没发现张忠眼神不善,良久才站起身来,捧着账册
到了张忠身前。
「张公公,这里面似乎有几个数目不对。」孙洪指着账册道。
张忠并未看眼前的账册,而是一手将其合上,脸上满是笑意道:「老孙,
你虽是年初在乾清宫升的太监,可毕竟是从御马监出去的。」
孙洪点头称是,「彼时多蒙张公公关照。」
「关照谈不上,虽说你在涿州,咱家在霸州,可毕竟都是直隶同乡,这守
望相助还是应当的。」张忠大度地摆手道。
孙洪只是连连点头,并不搭腔。
张忠起身将孙洪摁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颇有些苦口婆心道:「咱们这些苦
命人,无儿无女,也行不得男女之事,服侍好万岁爷就是本分,其他的也无非
就是攒些送终养老的散碎银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公公说得透彻。」孙洪颔首。
张忠对孙洪的态度很是满意,继续道:「这里面的道道,你知道,我知道
,宫里人都门儿清,万岁爷也是体谅下人的,所以……」
张忠将桌上账册推向孙洪,拍着他的肩膀道:「有些事睁一眼闭一眼,少
不了你的好处。」
孙洪看了看眼前账册,又抬头望向张忠,笑道:「好处就不必了,在下一
介内臣,既无内顾之养,又无外交所需,孑然一身又需几个钱,单凭俸禄已然
尽够了。」
「这银子是锦衣卫那冤大头的,你替那小子省什么?」张忠不觉提高了声
音,急声道。
「是谁的银子不重要,这差事是万岁交待下来的,咱们这些人已经进不了
祖坟,尽不得孝,总不能连个」忠「字都没了吧。」
「其中利害,还请张公公细细思量,今日之事,便当从未有过,保重。」
孙洪起身告辞。
张忠瞪着眼睛看着孙洪出了房门,胸中火气越来越旺,抬腿将桌案踢倒,
随后疯了般将手边物件摔个粉碎。
「张公公,那来这么大的火气啊?」 一个讥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张忠更恼,森然回身,煞气凌人道:「那个不开眼的狗东西看你老子的笑
话!?」
司礼监徐智倚门而立,闻言不怒反笑:「张公公若有兴致,咱家为你摆酒
消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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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暖阳,清风徐徐。
吏部左侍郎王鏊负手立在左顺门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宫门重檐。
震泽先生念头通达,性情高洁,虽说未如廷推荣升吏部正堂,略有抱憾之
心,但他自觉官场资历本就不比焦孟阳,倒也不至耿耿于怀。
「左堂大人,进宫何事啊?」司礼监掌印王岳笑迎而出。
王鏊笑着施礼,从身后从人处接过一个漆盒道:「内相请了,前番经筵之
时,陛下问及老夫家乡野茶,并蒙恩赐名」碧螺春「,适逢家人进京,又带来
几斤,不敢专美,特来进献,权作陛下大婚贺礼。」
「老大人费心了,您老与陛下君臣相得,师生情深,留着青史,必是一番
佳话。」王岳伸手接过漆盒,不禁赞道。
王鏊捋髯开怀,「内相过誉,老夫愧不敢当。陛下何处,还请引见。」
王岳面色古怪,「此时陛下不在宫中,而在」廊下家「……」
王鏊由着王岳引路,来至皇城永巷,只见店铺相连,叫卖不绝,三三两两
的主顾们东挑西拣,讨价还价,倒是秩序井然。
「这是何人这般大胆,在皇城之内经商贩货,体统何在!」王鏊被眼前奇
景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揎拳捋袖道:「陛下在那里,老夫要上本劝谏。」
王岳苦笑一声,「左堂随我来。」引着王鏊进了一间酒肆,柜上有账房拨
着算盘,垆前竟还有妇人卖酒。
「这……这都是何人,闲杂人等直入禁中,皇家体面何存……」王鏊已经
被乱糟糟的景象惊得语无伦次。
王岳延请王老大人在一张方桌前坐下,安慰道:「左堂大人宽心,这些人
都是宫人装扮,并无市井之徒。」
王鏊还是忧心忡忡,催促道:「快引老夫去见陛下。」
「二位客官,要点什么?」一个跑堂的店伙计凑了上来。
王鏊没好气地连连挥手,「那个要你多事,下去下去,陛……陛下……,
你怎么这副打扮?」
待老大人定睛细看,才发现眼前这位头戴毡帽,身穿麻布短褐,腰系白围
裙,肩搭手巾的店小二,乃是自己的宝贝学生,大明天子朱厚照,吓得王鏊当
即站了起来。
「王师傅且座,想吃点什么,这顿算我请。」朱厚照做买卖很是四海,大
方说道。
「这……这是……」王老大人还没缓过神来,呐呐难言。
「王左堂带了些家乡土产」碧螺春「,进献陛下。」王岳在一旁解释道。
朱厚照听了不由几分雀跃,「太好了,这里正无好茶迎客,王师傅辛苦了
。」
「陛下啊……」王鏊突然间哀嚎一声,泪如雨下。
朱厚照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有话起来说。」
王鏊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哭道:「先帝大丧,小祥未久,虽大婚已毕,
吉礼告成,陛下更应勤于政事,如今这般耽于玩乐,虚耗精神,何以能成太平
之治,臣疏于教导,有何面目见先帝与地下……」
王守溪一番话情真意浓,涕泗俱下,奈何朱厚照早经历过谢阁老滔滔不绝
的口水攻势,这点唾沫星子对小皇帝而言不过毛毛雨,左耳听右耳冒罢了。
「王师傅所言甚是,朕知道了。」朱厚照说着便要扶王鏊起来。
震泽先生此时动了真情,只是哭求劝谏,死活不肯站起来。
「喵——喵——」
「怎还有家畜在此?」被打断情绪的王老大人极端不满,扭身呵斥,随即
被吓得瘫坐于地。
一只猎豹伏在身后,毛茸茸的脑袋正冲着他摇头晃脑,张牙舞爪。
「喵——」,刚又叫了一声,猎豹便被脖颈上皮索牵动,带到了一边。
「王大人,对不住,对不住,那个谁,快把大猫牵开。」丁寿将手中绳索
交给身后侍从,又连忙把王鏊给扶了起来。
这段时间二爷玩的疯起,没想到大明皇帝狩猎是用豹子代替猎狗的,这玩
法不要太土豪哟,现在丁寿的一大乐趣,便是牵豹擎苍,千骑卷平冈,南海子
猎场的飞禽走兽,这阵子可是倒了大霉。
「你……你……有辱斯文。」不知是气是怕,王大人指着丁寿的手指直哆
嗦。
「王师傅所言都是忧国忧民之事,我当从而行之,且请宽心回府安歇吧。
」小皇帝道。
有心继续进谏几句,但看了看在旁边龇牙的猎豹,王大人心有余悸,由王
岳扶着快步离开。
「今天猎了些什么?」朱厚照用袖子擦了擦脸,王老师适才话说得有点多
,唾面自干怕是等不及了。
「三只野兔,两只狍子,还有一只黄羊。」丁寿命人将猎物送进后厨。
朱厚照一个劲儿摇头,只是嫌少。
「陛下您担待点吧,微臣就这几个人去射猎。」丁寿无奈,他又不是黄羊
猎手皇太极和兔子终结者康熙大帝,要不是有着一边那个时速百公里的外挂,
这点东西还不一定捞得着呢。
朱厚照继续摇头,待看见桌上漆盒时,不由眼睛一亮,连声嚷道:「快快
,换水牌,本店新到茶品碧螺春,敬请众客官惠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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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内堂。
白少川附在刘瑾耳边,窃窃私语。
刘瑾面无表情,待白少川肃立一旁,方才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下去
吧。」
白少川没有动,低声道:「可要属下提醒下丁兄?」
「不必。」刘瑾轻轻吐出两个字。
白少川略微踌躇了一下,还是开言道:「督公行事一向步步为营,徐徐而
进,丁兄如此招摇,怕会引得内外瞩目,届时惹火上身,坏了督公大事……」
「小川……」刘瑾声音转冷,「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是,属下知罪,属下告退。」白少川不再多言,退至堂下,扭身而去。
「你这般宠着那小子,不忧心手下心生怨恚?」伴随着一阵咳嗽,高凤由
后堂转出。
刘瑾眼神空洞地看着空旷厅堂,冰冷的脸上忽地绽出一丝暖意,「年轻人
,玩性大,且由得他吧,还能无忧无虑地玩上几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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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望日,奉天殿,大会朝班。
「臣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上奏,六月辛酉,雷震郊坛禁门、太庙脊兽、奉
天殿鸱吻,八月初,大角及心宿中星摇动,天璇、天玑、天权星不明。此皆上
天警示,乞请陛下亲元老大臣,罢去内侍宠幸,安居深宫,绝嬉戏,禁游猎,
罢弓马,严号令,毋轻出入……」
首辅刘健在班首听得暗暗点头,前几日老哥们王鏊在宫里被气得不轻,总
要给他出一口气,可说实在的,皇帝和他身边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已经提得够
多了,刘阁老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拿这些说事。
正好瞌睡来了有枕头,所谓天人感应,天象有变,必然是人主所行有差,
才会引起上天示警,若不以此大做文章,刘阁老都对不起文臣之首的职业操守
。
待马前卒杨源奏毕,刘健出班奏道:「人君所畏,惟天惟祖宗。皇上纪元
之初,天变迭见,是以仁爱警戒者至关。前代之典,凡遇天变,必减膳撤乐,
今陛下亦当每日早起,祝天拜庙,然后视朝,修身自省为政怠荒之事,以使民
心可慰而天意可回……」
刘阁老毕竟七十多了,一口气说到此,润口嗓子,打算继续,忽听左班靠
后有一人道:「刘阁老之言,下官不敢苟同。」
还在班中的谢迁眉头一跳,此情此景有些熟悉,扭头看去,果然,蹦出来
的是兵科都给事中王廷相。
王廷相上前几步道:「湛湛青天,其唯有一,天下之国,何啻千百,天象
之变,千百国皆应之,国君行政之善恶,莫非一日月间皆同般行止?若天象之
警,皆为吾皇告诫,则上天何以独偏中国?」
「这个……」刘健捻须不语,明人的眼界那里摆着,前番文华殿杨廷和与
丁寿一番舌辩已经讲得清楚明白,非要闷头死不认账有些说不过去;要是梗着
脖子强辩说中华乃天朝上国,其余皆蛮夷蕞尔之邦,老天就是厚爱大明你能怎
么着这类的口水话,不好意思,刘阁老还没有清末徐大学士那般把自己活成段
子的勇气。
谢迁看着王廷相便觉心中有气,暗道这王子衡定是已和刘瑾一党,真个斯
文败类,当即出班反诘道:「那依王给谏之意呢?」
谢阁老素来能言善辩,打定主意此番无论这小子说出什么话来也要当庭驳
倒,寻个错处贬离中枢,省得老给哥几个添堵。
王廷相向御座跪拜,恭谨言道:「与其敬天,不若勤民,伏请陛下摒鹰犬
,停骑射,节财省役,以宽民力,进贤去佞,振奋朝纲,赏功罚罪,匡正法纪
,则万民之幸,大明之福。」
王廷相想得简单,上疏便上疏,就事论事他没意见,扯那劳什子天变示警
算那档子事。
刘健与谢迁对望一眼,不想王廷相是这般说辞,不过也无暇细想,自己想
说的话都已被说出来的,于是一同下拜,道:「臣附议。」
朱厚照本来兴致勃勃欣赏臣子互掐,不想转眼间矛头又指向了自己,节财
省役?我也得有财可节啊,光禄寺的供奉都减了,难道还要宫里一大帮子人天
天清粥小菜的过日子,凭什么啊,你们和你们儿子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凭
什么苦都让我受啊!
朱厚照越想越气,眼看就要发作,侍卫一旁的丁寿拉了拉他衣袖,悄声道
:「陛下,退朝吧。」
丁大人可以理解小皇帝的怨气,可这时候翻脸,刘健谢迁皮糙肉厚毫发无
损,王廷相的小身板可架不住天子雷霆,丁寿着实不愿这位子衡兄变成了替罪
羊。
狠狠看了下面给自己气受的臣子们,朱厚照咽下这口恶气,点头道:「你
们所言,朕知道了,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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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李东阳府邸花厅。
「王子衡乃气学门人,对天人之说见解与我等偶有不同,木斋何必与后进
做意气之争。」李东阳温言宽慰老友。
「吾等良言苦谏,圣上置若罔闻,上疏弹劾,又都留中不发,视之若无,
仅一句」知道了「便搪塞而过,如何使得?」
谢迁愤愤不平,用力拍着座下楠木交椅的椅子扶手,大声说道。
「木斋息怒,毕竟已上达天听,且待些时日,以观后效。」李东阳笑着继
续劝解。
「唉,只怕陛下身侧宵小环顾,蒙蔽圣听,终不得改啊。」司礼监掌印王
岳赫然在座,慢悠悠地品了口香茗。
「圣上那廊下家……究竟是何人引导?」想起那天永巷所见,好好先生王
鏊便按捺不住胸中怒火。
「还能有谁,刘瑾啊,哦,还有他举荐给陛下的那位丁寿。」王岳放下茶
盏,再拱了一把火,「不只廊下家,如今西苑大兴土木的豹房,也是他张罗修
的。」
「黄口小儿,骤得高位,不知感念天恩,反蛊惑圣君,实不为人子。」王
鏊愤愤不平对着刘健等人道:「晦庵,你等位列阁部,叨居重地,若只苟容坐
视,岂不既负先帝,又负今上?」
「守溪少安毋躁,晦庵自有定夺。」李东阳忙替刘健解围。
一向果决擅断的刘健此时有些举棋不定,根据以往同小皇帝的斗争经验,
无论是裁撤传奉官还是消减皇室供奉,只要几位顾命大臣以请辞相挟,便会尘
埃落定,以朱厚照的让步收场。
法子好用可不能滥用,小皇帝才几岁啊,后面的日子长着呢,总不能三天
两头递辞呈吧,何况刘阁老已经感觉到朱厚照对他们隐隐的抵触心理了,心中
不由哀叹,先皇啊,老臣真想念与你相处的日子啊。
手指轻轻敲击身侧案几,思忖良久,刘健还是难以决断,「直言劝谏,乃
人臣本分,且今上年幼,易受奸人挑唆,吾等还是因循旧制,时时提点陛下亲
贤远佞,方是正途。」
老生常谈,王鏊对此回复有些不满,转首对身侧人道:「东山,你怎么看
?」
已然致仕却还驻足京师的前兵部尚书刘大夏,一直低眉敛目,默不出声,
此时缓缓睁开眼睛,扫视众人一番,道:「晦庵所言正是,去奸除佞,须从长
计议。」
见了王鏊失望之色,刘大夏宽慰道:「守溪不必多虑,事事有备,方能无
患,其事吾等早已谋划多时。」
听了刘大夏一番讲解,王鏊恍然大悟,连声赞道:「东山不愧久掌兵部,
深谙兵家虚实之道。」
刘大夏干瘦的面颊得意地抖动了一下,看向老神在在的王岳,「内相,你
那里布置的如何了?」
「未雨绸缪,那帮人的一举一动也在咱家眼里。」王岳用绢帕轻轻拭了拭
唇角,嘿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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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居,名气比不得松鹤楼,也未有色如胭脂般的桃花佳酿,却能在酒肆
林立的北京城屹立不倒,自有过人之处。
老板是川人,兼职掌勺,一手川菜尤为地道,且待人和气,逢人便笑,四
海居客似云来,人人都夸这老板财星高照,好运道。
掌柜的自知自家事,能在城狐社鼠多如牛毛的天子脚下有一席之地,皆是
拜一位贵人之赐,不说官面上的人物从不打扰,连一些吃板子进衙门如家常便
饭的青皮混混,登门一次后便再不出现,好似北京城内从未有过这么一群人物
。
如今那位贵人正在雅间独酌,每次前来只要一壶川地的「文君醪」,且不
需旁人伺候,自斟自饮,离开时酒钱照付,虽说行止怪异,但老板的生意经便
是不该问的绝不过问。
一壶一杯。
一身褐色直身的白少川坐在一张四方矮桌前,细细品咂每一口酒水中的滋
味,似乎嘴中只有淡淡的苦涩。
「落魄西州泥酒杯,酒酣几度上琴台。青鞋自笑无羁束,又向文君井畔来
。」白少川轻轻吟诵着这首《文君井》,白玉般的脸庞上泛起一丝戚容,文君
夜奔,当垆卖酒,千古佳话。若是卓文君预知今后有作《白头吟》之时,曾否
后悔不该聆听那曲《凤求凰》呢……
「自怜自惜,自悲自叹,白老弟遇何不平不公之事啊?」
蓝布门帘挑开,身着便服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范亨举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