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帮我买下爱情。」
圣诞节好像快到了。
我独自走在街上,穿过拥挤的人潮,试着想要穿越火缐,以便顺利下到捷运站。
我跟悠悠在渔人码头有约,如果迟到是会被砍头的。我们交往了四年,从热恋到平淡,出了校园,投入社会,我们越来越忙,见面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今天是悠悠的生日,说什么一定要见面,我不能迟到,悠悠最讨厌我迟到。
全台北的人是都挤到街上来了喔?我皱着眉,无奈地被人潮推着走,还好今天穿的是牛仔外套,怎么磨擦都沒关系。放马过来吧!我在心里吼着。我周公乃是好汉一条,顶天立地,区区台北人潮难得了我?
「先生!」
突然有人拉住我衣袖。我低头一看,是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子,穿着裙子马靴散着一头长髮,有着白皙秀气的五官。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我不禁停下了脚步。
「先生,请帮我买下爱情。」
「嗄?」我傻眼:「妳说要我买什么?」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楚楚可怜的声音:「爱情,我的爱情,先生帮我买下爱情。」
我咧开嘴笑了。「小姐,沒人在卖这个啦!我也不想买!」
她失望了,娇俏的小脸充满了沮丧:「先生,请再考虑考虑,我的爱情会让你很快乐!」
我失笑,摇头,放开她的手,我温言地:「回家去吧,妳看起来又饿又累,回去吃得饱饱,睡个好觉,包妳有个美好的明天!」
说完,我沒有理会她,跨下楼梯,飞也似地跑了。
她的声音表情像有魔力般,会让你心生怜悯。不过,我不禁猜测起她真正的职业。
她很美,所以我不想把她想得太卑劣,但是,沿街兜售爱情的女子,会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吗?恐怕又是一个被现实折磨、不再顾得了尊严的灵魂。
我期望今晚买下她的爱情的人会是一个温柔的人,这样也许她会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终于抵达淡水。我走出捷运站,敏感地闻到河水的味道…………突然,我觉得我也需要放假了。
这一整年的打拼,我是需要放假了。
想到上班的种种,我不禁嘆气。老闆的要求、客户的要求、搞不定的生意,冷汗不禁飚出。
手錶「滴~滴~」地又叫了几声,硬是把我拉回现实的世界。悠悠!她不知道发火了沒!
跑到渔人码头,街上热鬧的街景已经有了过节的活络气氛,我一眼看到悠悠的身影便大步大步地走过去。
悠悠!好久不见!我等不及要把她满满抱入怀里。我的眼光离不开她,嘴边的笑越来越深,我等不及想在风中大吼她的名字。
忽然,我看清楚了,悠悠并不是一个人。
她身边还有一个男的。是谁?我的警觉性突然被激起。他们在争吵,那个男的抓住了悠悠的手,悠悠怎么甩也甩不开。
我加快了脚步,像超人一样抵达他们身边。
一句话飘进了我耳里。「让我跟妳一起打这场战!」
打战?中共打来了吗?我一阵纳闷,停住了嘴边正要说的话。
「不用,我可以,让我自己跟他说!」然后我听到悠悠这样说。
「跟谁说?说什么?悠悠?」我问。
悠悠勐地转过头来,她看到了我,脸色苍白。
「嗨!」我说,心里隐隐觉得不妥。
「周公!」悠悠轻轻叫着我的绰号。
「这是谁?悠悠?」
经我这样一问,悠悠一个大力甩掉了那个男的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的又拉起她。
「我是她新的男朋友,周公先生。」对方气势凌人地说。
「嗄?」我歪了嘴,愣住。
「请跟悠悠分手,悠悠跟你在一起很不快乐!我打算跟悠悠求婚,我会给悠悠幸福!让悠悠幸福一辈子!」那个男的又说。
「嗄?」我还是一样迟钝,但是我看向了悠悠,发现她哭了。
「周公……我……」
我忍着不发作:「他在讲什么屁话?」
大姆指指着那小子。
悠悠的眼泪似断缐珍珠地掉,脸上的妆都花了:「周公,对不起,你对我是那么冷淡,我好寂寞。」
我像是听到什么阿拉伯文。「妳寂寞?」
「对,我好寂寞,以前,你怎样都会给我打电话,现在,你都不打电话给我了。你也很久沒有带我出去玩,每个週末我一个关在家里,像一只沒有翅膀的小鸟!」
我睁大眼,感觉到自己的鼻孔一张一阖沉重地在唿吸。悠悠是只沒有翅膀的小鸟?
「义林,他对我很好,让我又有恋爱的感觉……」她边哭边说。
我看向那小子,他挺挺胸,把泪人儿悠悠揽入怀,我的女朋友。
「请你放悠悠走。强逼是沒有幸福的!恋爱是要双方全心全意的付出!」那小子又说话了。
我的眉毛压得低低,但还是抬起眼来瞪视着他。他长得那么平凡哪!悠悠!我打量他。
一副大眼镜,老式的西装,黄色领带,灰色西装,裤子过长,裤管被踩在脚下,头髮梳得跟马英九一个样。
「你几岁?」我问。
这次换那个男的睁大眼愣住,他想了一下:「二十六。」
我冷笑,二十六岁跟人家梳什么马英九头?我嘆口气,再看向悠悠。很久不见,她好像胖了,近看,又沒那么窈窕了。
「今天是妳生日。」我跟悠悠说。
「我知道。我已经跟你讲了很多次,我很怕你都忘记了。」
悠悠低低说。
我点点头,苦涩地:「请问一下,这四年来,我哪一年忘记过妳的生日?」
「可是,今年,我已经暗示过你很多次,你什么都沒说,我以为你忘了。」她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沒忘,只是太忙了。」我微微加重了语气。
沒想到这也激起了悠悠的怒气:「忙就可以忘记女朋友吗?忙就可以让女朋友坐冷板凳吗?
我有男朋友过得跟沒有男朋友一样!我的朋友沒有一个是像我这样的!每次我想要跟你讲电话,你就累得跟只牛一样,有一次还直接给我睡着!你这样对吗?」
我也气了:「我要上班啊!这有什么办法?妳以为我愿意吗?要不是想要存钱,给妳好日子过,我需要这样努力吗?」
「我才不要什么好日子!我只想要你陪我!去看场电影、喝杯咖啡都好啊!」她大声了起来。
我的笑更冷:「是这样的吗?那又是谁情人节一定要蒂芬妮的项鍊?有新手机一出就说要买两只当情侣机?去年生日不给妳买台新电脑妳就嘴噘得高高的,今年过年还要我带妳去北海道滑雪!」
「那是你心甘情愿的!我又沒有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叫你送我那些东西!」她直接用吼的。
我住了嘴,把手插在胸前,冷冷地说:「我不跟妳在这里吵。」
可是悠悠显然已经丧失了理智,
她继续吼着:「原来你那么不甘愿,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要是知道你那么不甘愿,我就不会收你那些东西!你这个王八蛋!」
我是王八蛋?我对天「哈」了一声,觉得我认清了她。
「我要分手!我今天就要跟你分手!我告诉你,我跟义林在一起已经有两个月了,我受不了你了!跟义林比起来,你简直连猪狗都不如!我恨你!周志功!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了!」
骂完,她拉起那个男的手,杀出人群,往前走去了。
我眼看他们离去,嘴抿得紧紧的,却沒有想过要拉住她。
原本在一旁看热鬧的人群也散了,街上恢復了人潮,我低下头,还在气头上,却发洩不出来,只能挺直得站着,想要把气调顺了再走。
我冷静地发现,在突然之间,我失去了女朋友,也失去了过去四年的时光。我竟然一点预兆都沒看出来。
问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怎么发生的?我浑浑噩噩,理不出任何头绪。 站到腿痠,看看手錶,才发现我足足站了两个小时。我惨淡地笑了,累了!回家吧。
迈向捷运站,发觉自己握着拳头。捷运还是拥挤,一群刚从补习班下课的高中生高谈阔论着,我却听不清楚他们在讨论什么。
两个月了。
她有另外的男朋友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以来,她用什么样的心情跟我写简讯、聊天?她跟我讲电话时,一定是趁着那个男的不在身边的时候吧?
她怎么跟那个男的认识的?从哪里认识这样一个爱国青年啊?
我低下头,从今天开始又恢復单身。从此以后,过年过节找谁去狂欢呢?车子回到中山站,我下车,把手插在口袋。
现在我又感谢人潮了,大家挤来挤去,至少不会感觉孤单。踏上手扶梯,不走平常走惯了的楼梯,我浑身乏力。 回到地面,我吐出一口气,街上耀眼的霓虹给了我一丝温暖。
「先生!」
我的衣袖又被拉住。低下头一看,
不就是刚刚那个楚楚可怜的女孩?
「先生,请帮我买下爱情。」
我停住脚,在风中看着她。
「怎么卖?」我听到我自己这样问。
女孩的双眼顿时如星般亮:「带我走,我慢慢再告诉你!」
我扬扬眉,徬徨的心好像抓到了什么一样:「妳想要去哪里?」
我笑了,这还不简单?我周公从不粗暴。
刚刚的争吵我都还盡量维持住理性。
像那个爱国青年拉住悠悠地手般,我拉起女孩的手,带她拦上了计程车,往随便一家爱情旅馆去了。
「妳满了十八岁了喔?」我问。
她用手勾住我的脖子,害羞地点点头。
「那就好。」我吐出一口气,吻向她,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知道我自己哭了。
我沒有隐瞒自己的眼泪,把头埋在她脖子旁,
我低低喊:「悠悠!」
突然,我听到有一个低低地声音也在低吟:「老公!」
我吓了一跳,顾不得脸上狂飚的泪水,
我跳脱她的身体:「妳叫我什么?」
她睁开迷惘的眼,竟然也是满脸泪:「老公!」
这次我跳下床,找到我的四角裤:
「不行喔,小妹妹,我可沒答应让妳叫我老公!」
她飘忽地一笑:「我也沒说我的名字叫悠悠啊?」
我停住了手,
懊恼地抓抓头髮:「对不起,悠悠……是我前女友的名字……」
女孩坐起了身,用被单遮住自己,
她低下头:「而老公是我前男友的暱称。」
我呆了呆,坐在床沿,歇斯底里地笑起来。
原来我们是两个苦苦思念旧人的笨蛋。
「为什么沿街兜售自己的爱情?」笑完了,我问。
她的眼眶又红了:「我想报復他。」
我胡涂了:「这是怎样个报復?妳是在用妳自己的身体、自己的青春啊!」
「你不懂。我跟他在一起,乖乖地什么都听他话,他不让我跟別的男生出去、不让我交別的男性朋友,我都听他的,沒想到原来他还有一个正牌女朋友!他一直沒有告诉我,是有一次我在校园碰到他们,我才知道的!原来他一直在骗我!他骗了我好久!」
女孩痛哭着说,越说越激动:「我生气!生气!所以我要卖我的爱情给別人!我要让別人快乐!也让我自己快乐!」
我心痛了:「但妳现在快乐吗?」她啜泣。
我移近了她:「妳看妳哭得多伤心?妳一点也不快乐,不是吗?」
她屈服了:「我好想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想那个王八蛋,可是我好想他,我好希望他可以马上出现在我面前!」
我又嘆气,拍拍她的头。
她索性扑向我:「让我快乐!求求你!让我快乐!这几个月以来,我沒有一天是快乐的!我好痛苦啊……」
长那么大,从沒一个女人这样在我面前哭过,也从沒一个女人这样为我哭过,她哭得声音都哑了,有可能是整天兜售爱情的关系,也有可能是内伤太重。
这样一个痴情女,恁地让人怜爱。
我抬起她的下巴,亲吻她的额头,看到她紧闭着的双眼,有一颗斗大的泪珠从她的浓密的睫毛磙下来。我沒看过女人可以有这么长的睫毛。悠悠也沒有。
我再嘆气。这样一朵凋谢中的小花。
我轻轻再吻向她的脸颊,她微微地抖了一下,我圈住她的腰,吻向她哭肿了的唇,在她的唇上说:「生日快乐,老婆。」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说出那么噁心的话,我从沒叫过人老婆,第一次叫就叫得满顺口的,现在想起来还是吓了一跳。
但是,我并沒有思绪可以多想。因为当时,她哭得更惨了。
我记得那晚,整个枕头都是湿的,她的头髮也湿了,我的头髮也湿了。大家在冬夜里,湿成一片。
我温柔地,想盡办法取悦她。她似乎也感染到我的努力,后来,竟变成她在取悦我。她充实了当夜我失落的心,让我有了心酸的满足。
那夜,我们两个相拥而睡,大家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她累了,我也累了,就这样一睡到天亮。
醒来之后,想起了昨夜的旖旎,我不太敢张开眼,心里也开始咒骂自已。一直以为自己是那种最行得正坐得端的,沒想到也敢这样一夜风流。悠悠,这都拜妳所赐!
我睁开眼睛,希望她可以先行离去。打量四周,她竟然打开了窗帘,让一天一地的冬阳照亮着整间房。怎么会这样?我不禁歪了嘴。风流的一夜情不是应该见不得光的吗?
突然,浴室里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白色的浴巾包裹着女性化的躯体,充满了玫瑰花的香味,而令我感动地,她第一眼就是看向在床上的我,发现我醒了,对我娇柔地一笑。
「早安!」 我吶吶地一笑:「早安!」
「要不要洗个澡?我们出去吃早餐好吗?」她坐在昨晚我坐的床沿上,轻轻地说。
还吃早餐啊?不过我还是坐直了身体:「好啊!」呆呆地。
「那不快起来?」她调皮地一笑,站起身,大力地扯走盖在我身上的被单,看到我狼狈地裸着身体,我低吼一声,连忙想抓回被单,沒想到这样一扯,她的浴巾也掉了。
她笑着尖叫,马上抓回浴巾。但是那轻轻一洩的春光,竟神奇地照亮了我的生命。沖完澡,退了房,我们随便去一家露天的咖啡座咬三明治、喝咖啡。
今天很温暖,有可能是因为有她的关系。
我缓慢地搅着咖啡,轻轻喉咙:「嗯,老婆……」
她呛到了,吐了那一口的青瓜出来,她俏皮地搥着自己的胸口:「你叫我什么?」
我愣住了:「老婆啊!你昨天也叫我老公。」
想到昨夜,她脸红了。她重新坐正,把手规矩地放在膝上,微微对我一鞠躬:「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龚咏麒。」
我又一愣,随即,我懂她的意思了,过去的就随风去吧!忘记所有的不如意,今天又是全新的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轻松,可能浅意识中我也怕她讲出要我负责任的话吧?
我笑了,点点头,也学她那样一鞠躬:「妳好。我姓周名志功,今年二十有八,刚存够钱可以买一台日本小车,有机会的话请赏光。」
阳光下,我跟咏麒相视而笑了。
这样一笑过我发觉,昨天的失恋又不能算太坏。悠悠大小姐不再满意我,那就算了,我也不好耽误人家。她有她新的幸福,我也可以有我新的恋情。
新的恋情?我吓了一大跳。真不要脸,才跟人家认识第二天就以为人家要跟我谈恋爱。
我悄悄看了她一眼,她正专心地在跟人家讲手机。清脆的声音敲打着我的心,时笑时讲,跟谁可以讲得那么甜蜜啊?会不会是她真的『老公』?
我的脸色一暗,在心底嘆口气,拿起帐单就走。正付着钱,突然,她边讲着手机边拉住我的手,我微微转头过去看她,原来她讲得太忙,怕弄丢了我,那种感觉,就好像我们是真正的情侣一样。
我收好钱包,主动地牵起她的手,看到她微微一愣,旋即又灿烂地笑了。
我牵着她走到捷运站口,那个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她刚好挂下电话,所以我就得放开我的手,我把手插在牛仔裤后面的口袋,手里还有她的馀温。
「那……就拜拜啰?」我说。
她大叫:「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我看向她,不懂她的意思。难道她要我付钱?
「你不想留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她受伤地问。
我笑了,天地又开始转动,我飞快地说了我的号码。
她急了:「哪有人说这么快的啦!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我咧开嘴,抢过她那只彩色的、可爱的PHS,哔哔哔地打下我的号码,然后给自己打了个电话,看到手机上的萤幕:「搞定!」
她也笑了:「你怎么那么聪明?」
「所以妳从今天要开始崇拜我。」我得意地说。
「是!」她很有元气地回答,把夏天突然带回来了。
从此之后,我就过着四季不分的日子。
圣诞节,我跟她在台北市阳明山横冲直撞,不过掌握方向盘的是她不是我。那天,我过得像在夏天里吃麻辣锅那样。在那夜,她冰凉的肌肤才带给我秋日的凉爽。
所以后来人家问我,圣诞节在哪里过,我就答:「不是在冬天过的。」
这句话听得每个人一头雾水,知道我跟悠悠分手的人就说我被抛弃得疯了,不知道的人就感觉我好像另结新欢了。
所以办公室里大家一个闲话家常过一个,每个人看我的眼光都暧昧至极。
过年,我跟她去了垦丁,她的家人跟我的家人都喜欢打麻将,就我跟她不喜欢,所以,跟家人请了假,飚到垦丁去过暑假。咏麒有一双修长的腿,黑色的泳装把她的身材显露无遗。
那天,在南台湾的艳阳下,她绑了条波西米亚的丝巾,大大的復古眼镜,躺在沙滩上喝着矿泉水,我从沒看过比她更会享受的女人。
办公室的人又问我,过年去哪里,我又说是在夏天过的,他们又觉得我不仅疯了,也傻了。可是,我们之间的激情又有谁懂呢?拥有一个带给你无限激情的女人,活该是要疯疯癫癫傻傻的。
元宵,我跟她去看了全台北市的花灯,最令我惊喜的,是她在她的小房间里自己做的Hello Kitty花灯,她那个小白痴,把Hello Kitty做得跟只Snoopy差不多,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
我抱回她:「妳这笨蛋!如果被坏人或是色老头拉走怎么办?」
「我知道你会来救我。」她这样说。
「放屁!」我又笑:「我又不认识妳,怎么会去救妳?」
「我就相信你会!」她又趴起来:「你会不会?你说嘛,你会不会?」
「好了好了。」我又抱回她:「妳不要再这样乱动,这样很容易擦枪走火。」
「什么擦枪走火?」她娇笑:「白痴!老实说,你到底跟悠悠交往多久了?」
我想一想:「这不重要。」
「不重要?]
「重要的是,因为她甩了我,我才可以认识妳,这才是重要的。」 我感到她在我胸前笑了。
「我从不留恋过去,妳知道。」我徐徐地说:「只要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当时在交往的人,过去发生过什么,对现在的我而言,一点也不重要。与其想念过往,我还比较愿意计画一下未来!」
她又趴起来:「说得好!」我看着她,在黑暗中,点点蠋火,把她细緻的脸印得深深浅浅,她嘴边的笑甜进我的心,害得我心痛。
「妳好美。」我用拇指轻轻刷着她的脸。
她閤起了眼,静静蜷着笑享受我的抚摸,这个动作太美丽,我等不及再次将她佔有,又醉了一次。
冬去春来,等到我看着咏麒换上了无袖上衣,我才发觉我跟她已经交往了有半年。而跟悠悠,也分手了半年。这半年来,我所知关于悠悠的唯一消息,是从她的好友之珊那儿听来的。
她在电话中暗示我,悠悠很后悔和我分手,还说很想和我见个面,但我现在心里只有咏麒,我只想着咏麒的好。
和悠悠一样,咏麒也喜欢打电话给我。可是都算准了时间才打给我,有时候是短短一句话,看她中午可不可以过来找我,或是晚上又准备了什么节日;要是我出差,她就一定在我洗完澡,要睡觉时打来。
告诉我她今天上了什么、交了什么功课,大四了,也不轻松,可是她的抱怨都是可爱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无论如何都是可爱的,但悠悠每次的抱怨都让我头痛欲裂,恨不得速速挂上电话。
经过了一些时间,我终于知道,原来我跟悠悠的冷淡并不是因为工作上的繁忙,而是我下意识在逃避。
我不喜欢她对我无穷无盡的要求,也不喜欢她跟我报告她朋友的男朋友又买了什么礼物。
我对物质的要求并不高,我最重视的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我一直觉得,今晚我送她一颗五克拉的钻石,并不能表示我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人,而如果我送不出来,我便是个一无是处的男人。悠悠刚开始也不是这样的。
一直到她出社会,进去大公司上班,她才变得面目全非........不不不,也不可以这样说她。这种变化其实也可以归纳在『成长』的一部份。
以前的悠悠不会这样,那是因为她不懂,现在她懂了,她喜欢了,那就表示她终于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什么,自己喜欢的男人是什么样。
由此可知,她真正喜欢的,并不是我这一类型的;而我喜欢的,也不是她那一类型的。
我喜欢的,是咏麒那一类的。
有那么一天,咏麒给了我一只跟她一模一样的手机。
「这样打比较便宜。」她说,喝着咖啡欧蕾。
我像看到毒蛇,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那是那只新的阿尔卡特,香港找了方中信代言的那只,义正辞严地告诉她:「这才可以叫做手机!男人的手机!妳要我拿这只手机在办公室,我会被笑死啦!咏咏!」
她嘴一扁,眼眶就红了:「好,那把它丢了吧!不管人家是打了多少工才买到的!把它当垃圾一样丢了吧!」
我屈服了:「好好好,我用我用,別丢別丢。妳说妳去打工?为了买这一只手机给我?」 她点点头。
我又高兴又心痛:「傻瓜!我可以自己去买啊!」
她笑了:「我喜欢送你礼物嘛!」
我甜丝丝:「谢谢!下次换我送妳啰?」
「不要!」她说:「你工作得那么辛苦,存下来吧!」 我感动,原来女人也可是明大理的
「存下来幹嘛?娶妳喔?」
她脸红:「你想得美!」
我咧开嘴哈哈大笑,咏麒这个小女人,可以为了跟我吃顿午餐从大学跑过来,吃完再回去上课。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有日日短暂的相聚时间,她的小心思我永远感动。
正想抓起她的手亲吻,突然有一个人站在我们的桌旁阴晴不定地看着我们。
我转过去,先是看到咏麒惨白的脸,继而看到一个年轻气盛的小子。
「妳这个水性扬花的女人!」他大吼。
我注意到每个人都被吓一跳,瞪着我们这一桌。然后我注意到咏麒哭了。
「你凭什么这样骂我?」她低吼。
「我就知道妳有另外的男朋友!原本我以为妳只是玩玩、跟我耍脾气,沒想到还可以耍那么久!还有,我一直以为妳是跟小黑在乱搞,沒想到搞上的是这样一个老头!」
老头?是讲我吗?我骂过悠悠那个是爱国青年,现在有人骂我是老头!
「请你不要这样,这是公共场合!更何况,我已经跟你沒有关系很久!」咏麒试着想压低声音说。
「妳还把我不要的东西送给他?」那小子说:「我不要的垃圾,你要?」他挑衅地看着我。
我又耸耸肩,嘴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我的心一动,盯着咏麒看。是真的吗?
她哭着摇着头:「他说谎!那只手机是我今早才买的!你不要相信他。」
那就好,我唿出一口气。拿起捲在小玻璃瓶的帐单,我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去付钱,然后走出店面。
她还在哭,可是抓着我的手抓得紧紧的,手冰得跟什么一样。我把她带到公司附近的公园,买了一包湿纸巾给她擦脸。
「刚刚有吃饱吗?要不要再去吃过?」我低低问,帮她拂开黏在脸上的头髮。
她还想解释:「他一定是一路跟踪我到这里来的,自半年前,我就沒再跟他有过什么了,志功,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全心全意去打工买手机想要送给你的。」
我笑了,停住她:「闭嘴!」
她吓到了,不过真的停住了口。
「我又沒说我不相信妳!」我说:「我根本就知道那不是真的。」
她询问地看着我,泪如雨下。
「他不想让我得到幸福,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让我得到幸福。」她悲伤地说。
我抱住她:「但是我想。我想给妳幸福,我就是要妳幸福!」
她的手围住我的腰,狠狠又哭上一场,我那件新买的衬衫,就这样报销。
可是,有一个这样爱哭的女朋友,又能怎样呢?
那天下午,我觉得要跟公司请假,带她去散散心,我们一起回公司,打算就这样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是事情如果要爆发,一定都是一起来的,我现在终于深深相信。
回到公司,柜台小妹看到我牵着一个女孩,惊讶地睁大嘴,连忙又看看里面 我笑着说:「小妹,跟妳介绍,这是我周志功的女朋友。」 小妹点点头,又看了看里面。
里面是来了洪水勐兽喔?我纳闷,牵着咏咏进去。
我终于知道小妹的脸是为什么了,那是悠悠,她像董事长夫人那样坐在我的位子上,竟然在那里看我的电子邮件。
「何悠悠!」我不爽地。
她转过身,站起来,脸上厚厚的妆让我感到极度不自然:「嗨……」
我沒有理会她这声嗨,自顾自地骂:「妳知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商业机密?还有一种东西叫做隐私权?」
悠悠的脸色微微一变,可是马上又恢復:「我是想说,这半年你都在忙什么嘛……」
我不理她,把咏咏从身后拉出来,让她坐在我位置上:「妳坐一下,我去泡杯咖啡给妳。」
咏麒看了一眼悠悠,有点害怕,我加重了手的力气,像要给她灌入勇气一样。她深吸一口气,终于笑了。
我泡了一杯咖啡,路过总经理办公室时,被他抓住:「周,我不想给你难堪,但你现在是在幹什么?」
我低声跟他解释:「我原本是带我女朋友上来要请假的,谁知会变这样!」
「哪一个才是你女朋友?」总经理八卦地张望。
我沒好气:「长头髮那个啦!坐在椅子上那个。」
「可是我记得好像是站着的那个ㄋㄟ,怎么会这样?你什么时候换的?」
我摇头,不想再解释:「反正我今天下午请假,等一下我填妥假单就拿来!」
「除了婚丧假可以请之外,沒了喔!周!」
「那我请婚假!」我大吼,咖啡溅了我一手,烫得我!
一张白手帕递到我鼻下,带着浓重的香水味,我皱起了眉,把咖啡放在桌上,不理那张手帕,在咏麒的衣服上擦了起来。
「哇!你幹嘛?」咏麒被我逗笑了。
我也笑了:「快,帮我写好假单,我们就可以走了。」
我听到耳边有细细的声音在说:「周公,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我头也不抬:「我今天沒空。」
悠悠深吸一口气,她的脸一定一阵红一阵白:「我知道半年前我是太冲动了,我错了,我选错了人,我也深深后悔了,你要相信我有诚意!我希望你可以就此回头。」
我冷冷地抬头看她,学了咏麒那一句:「这是公共场合,谢谢。我觉得妳讲得话非常不适合在公共场合听,还有,什么回头不回头的,我从不吃回头草。妳不知道吗?」
「你说我是什么?我是回头草?我何悠悠不会是回头草!」悠悠的脾气上来了。
我也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不想再讨论回头草,我现在只知道我女朋友今天心情不好,我想赶快请好假带她去散心,我今天沒空,这样可以了吗?」
悠悠的眼光停在咏麒身上,双手插在胸前。可是咏麒沒理她,埋着头帮我写假单。
「理由要写什么?」咏麒低低问我。
「刚刚经理说除了婚丧沒有別的好请,那我们就请婚假!」我转过头,温柔地对她说。
咏麒脸红了:「可以请问一下你要跟谁结婚吗?」
我在她耳边说:「龚咏麒。」然后哈哈大笑。笑完,看到站在一旁的悠悠,不禁有一点同情。
「妳到底想要谈什么呢?」
悠悠的声音从牙缝飘出来:「她这样一个不正经的女人…….」咏麒也听到了,她慢慢抬头看着悠悠。「妳怎么这么不要脸抢人家的男朋友!」悠悠更狠毒地。
我正要发火,就听到咏麒清脆的声音不急不徐地说了:「我从不跟人抢男朋友,从来就只有別人的男朋友爱上我,我以前的男朋友是这样,现在这个男朋友也是这样,因为我从不觉得我可以抢得赢別人。更何况,在我认识我现在这个男朋友的时候,他已经跟他以前的女朋友分手了,我连抢都不用去抢。这样妳懂了吗?浓妆的殴巴桑?」
说完,她优雅地拉起我,就往总经理的房间走去了。我嘴角的笑越来越扬,终于,在离开办公室时,仰头大笑了。咏麒的笑也越来越深,但是她一直沒有露出牙齿。
「幹嘛不笑?还忍着幹嘛?再忍会得内伤喔!」我问。
她别扭:「我怕你觉得我太嚣张。」
我又哈哈哈几声:「我永远不会!对妳,永远不会!」
走出办公大楼,春天的太阳好得让人跳跃。
我告诉咏咏:「干脆去房间散心吧?」
她又脸红:「谁跟你去房间散心?人家要去淡水!」
「淡水?」我灵光一闪:「好点子!我也很久沒去淡水了!」
我跟她手牵着手散着步到捷运站,正要走下楼,突然有人拉住了我。
「先生!」我低下头一看,又是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孩。
「先生,请帮我买下爱情。」
这次,我和咏麒在风中看着她。
我们好像被她拉回旧时光去,想到了那曾经的不愉快,却又马上想到了现在的幸福。
眼尖的我看到后面走来一个惨绿少年,我用大拇指先比比咏麒:「我的快乐操纵在她手上,恕我无能为力。但是……」
我又比比后面的少年:「也许妳可以试试看他,他看起来很需要快乐,可是如果,妳今天找不到快乐,我建议妳先回家洗个热水澡,吃得饱饱,睡得饱饱,我包妳可以有一个美好的明天!」
说完,我看到咏麒脸上的笑,再对那女孩挤挤眼,我拉着咏麒下楼了。
「你那篇话似曾相识!」她说。
我笑:「是吗?可能是论语第六十三篇吧?」
「你休想!」她打我:「把自己说成孔子,哇,好大的口气!」
「谁叫我买下你的爱情呢?既然买了,就要让妳快乐啊!」我拉住她,在月台旁,认真地问:「妳快乐吗?咏咏?」
「快乐!」她想都沒想,大声地说:「从沒这样快乐过!从来沒有!」
「我也是!」
列车进站了,风吹起了我们。把我们的忧伤吹走,吹扬了属于我们的快乐爱情。
有谁可以比我们更幸运?
爱是种很复杂的情感,包含了自信、信任及安全的感觉。
最重要的,真爱是需要靠长时间来酝酿,并不会一触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