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嫣未容他将话讲完,已自嗔然作态道:“不要这呀那呀的了,就此一点,便知公子的诚意不够。”
“仇华”急声道:“你……不能这样讲。”
贾嫣嗔声道:“连日追寻不舍,人追到了,却去蒙头大睡……”
“仇华”急急截口道:“我……我……”
贾嫣作态道:“奴家替公子讲了吧!你并不是想睡,可是连日奔波,实在太疲乏了,是这样麽?”
“仇华”正色道:“不是疲乏。本公子一身武功,即使奔波三两日,也不会有疲乏之感。”
贾嫣媚然道:“哦!公子原来是武林中人,奴家还道公子身佩长剑,乃是这位白琦哥哥一样,是属时下一般少年的习尚哩!”
提及华云龙,那“仇华”不胜厌烦,目光一转,凶霸霸的问华云龙道:“你叫白琦?”
华云龙夷然颔首道:“不错,在下白琦。”
“仇华”鼠目一翻,瞪眼喝道:“你是干什麽的?”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仇公子问话的态度大欠妥当,你又是干什麽的?”
“仇华”霍地起立,怒声叫道:“好啊!你敢对本公子无礼?”
华云龙笑道:“那要看仇公子自己如何了,你若无礼,在下何须对你客气?”
“仇华”怒极反笑道:“好!好!阁下的胆子不小……”
华云龙话不让步,截口侃言道:“读圣贤书,所爲何事?人若知礼,天下可去,若不知礼,寸步难行,仇公子纵然是武林中人,这浅近的道理,相信贵门尊长定有所示,在下于礼无亏,自然气壮,这又与胆子的大小何关?”
他讲这话时笑脸盈盈,不带丝毫火气,但话中有刺,一派教训人的口吻,“仇华”听了心火直冒,狞声吼道:“好小子!你敢一再顶撞本公子,那是不要命了。”
华云龙別有心意,接口笑道:“处身客栈,在下不信仇公子敢于杀人越货,目无法……”
“纪”字未出,那“仇华”已自怒不可遏,阴阴笑道:“阁下有眼如盲,本公子取你的眼珠,你再去讲法纪……”
话声中,右臂向前探去,食中二指屈曲如鈎,径取华云龙的双目。
华云龙看得出来,他那右臂虽然不徐不疾,掌指的变化却是无穷无盡,狠辣至极,一般高手,那是无法闪避的了。
可是,华云龙艺高胆大,又复成竹在胸。故而视若无睹,竟然不加置理。
说时迟缓,那时快极,“仇华”的掌指眨眼间已近脸门,那贾嫣突然皓腕陡伸,轻轻把“仇华”的手肘向上一托,娇声说道:“仇公子,你这是干麽啊,白琦哥哥又沒有得罪你……”
这时,云儿丫头端着茶盏走了过来,也道:“仇公子,你找咱们小姐,乃是寻乐而来,生得哪门子气嘛,你请坐下,云儿替你端茶来了。”
“仇华”的手臂停在空中,这时始才收回,瞪着眼睛,愕然向贾嫣瞧了一阵,突地沈声道:“你……你是谁?究竟是干什麽的?”
云儿取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似信口又似讶然道:“怎麽?你不知道……”
“仇华”狠狠的再次坐下,道:“哼!光棍眼里不渗沙子,你们究竟是干什麽的?爽直讲吧!”
云儿又将另一杯茶放在华云龙面前,回眸笑道:“什麽沙子不沙子,咱们可不懂,咱们小姐姓贾名嫣,艺名就叫嫣姐儿,是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红倌人……”
贾嫣突然尖声道:“死丫头,你要死啦?你是清倌人,你值得骄傲宣扬是不是?”
“红倌人”与“清倌人”都是堂子里的姑娘。“红倌人”蓬门已开,“清倌人”则是处子之身,这种区分妓女身价的称谓,凡是喜爱在风月场中混混的男人,那是无有不知的。但华云龙一者年轻,再者乃是世家子弟,纵然生性风流,不受羁勒,风月场中,却是从未涉足,故此闻言之下,大爲疑惑,不觉睁大眼睛,瞧瞧这个,又听瞧那个,好似想从贾嫣与云儿脸上瞧出一个答案来。
那“仇华”性好渔色,生就淫邪,采花摘蕊,从来不计对方身份,对风月场中的普通称谓,自然知之甚稳,便他听了这话,却也瞪大眼睛,讶然的瞧着贾嫣,好似有点不敢深信。
只见云儿吐一吐舌,作了一个鬼脸,道:“是!小姐,我讲错了,小姐是金陵城的红人,不是红倌……”
贾嫣作色轻叱道:“你还讲?”
云儿“咭咭”一笑,道:“不讲啦!不讲啦!”
转过脸庞,向那“风华”道:“公子爷,你喝茶啊!干麽发呆?”
“仇华”回过神来,旋即冷然道:“哼!事情的蹊跷,一定是出在你们身上。本公子岂是等閑之斐,你们装腔作势,也休想瞒骗我。讲,你们究竟弄些什麽手段,竟使本公子昏睡不醒?”
贾嫣黛眉轻望,樱唇一抿,道:“仇公子讲话有欠思虑了,你要睡觉,是你自己精力不继,奴家又弄些什麽手段?云儿已将奴家的身份加以说明,象公子这等客人,奴家求之尚不可得,岂有故意将你弄得昏睡不醒之理?再说,奴家一个风尘娼妓,又何来这等高明的手段?仇公子是明白人,你说不是麽?”
她讲话的语气曲意迎人,幽怨之极,带有青楼妓女委屈求全,惹人怜惜的韵味。
华云龙注视着她,暗暗忖道:这女人原来是个娼妓,难怪她风情撩人,骚媚入骨,但……但不对啊!她分明具有一身武功,何致于沦爲娼妓?莫非她別有企图?
那“仇华”人也不笨,此刻他对贾嫣似已有了某种戒心,只听他默然冷声道:“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本公子每日投宿,即便昏睡,其间岂非无因?刚才你那一式‘天王托塔’,架住了本公子的手肘,分明身具上等武技。哼!花言巧语,欲盖弥彰,讲吧!你主仆究竟是干什麽的?”
贾嫣先是一怔,继而幽声道:“仇公子这样一讲,奴家就百口莫辩了,云儿啊!你代我送客。”
话落起身,大有拂袖而去之势。
那“仇华”阴阴一笑,冷声道:“送客?哼!恐怕由不得你。”
贾嫣欲行又止,蹙眉怨声道:“你究竟要怎样啊?奴家本想将气氛弄得和睦些,所以无话找话,故意逗一逗你,谁知弄假成真,公子反而认定奴家用了什麽手段,害你昏睡不醒。
公子爷也不想想,奴家既欲对你不利,又有偌大的本领使你昏睡不醒,何时不可下手,还能让你纠缠不休,盛气凌人麽?”
这话似软而实硬,理由也十分充足,一时之间,那“仇华”不禁瞠目结舌,无词以对。
贾嫣话声微顿,忽又长长叹一口气,接声道:“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奴家原已声明在先,公子爷也曾应允,纵有不当,也不怪我。岂知终了仍旧不免脸红耳赤,既然如此,奴家即使曲意承欢那也是形同冰炭,难以相融。公子爷,你还是请吧!”
讲到这里,扯一扯华云龙的衣袖,又接道:“琦哥哥,咱们到里面去坐。”
这情势,逐客是逐定了。
那“仇华”自然不干被逐,勐一击桌,大吼道:“站住!”
贾嫣身形一顿,道:“怎麽?公子爷不讲理麽?须知这里是客栈,不是金陵勾栏院,接不接客,奴家自己可以作主。”
那“仇华”被她犀利的词锋一逼,额上青筋暴起,全身颤动,鼠目之中,凶芒电射,大有出手揍人之势。
小云儿左顾右盼,连忙劝阻道:“公子爷快別生气,小姐,你也坐下嘛!”
贾嫣冷冷地道:“坐下干麽?咱们的身子虽贱,天下的道理是一样的,曲意逢迎,既然不能讨好来客,何必定要作贱自己,硬找气受。”
那云儿人小鬼大,眉头一皱道:“小姐啊!咱们是和气生财嘛!仇公子一路追踪,自然是对小姐一见倾心罗!就凭这一点,咱们受一点气,那也不算什麽啊!”
她回头又劝“他华”道:“公子爷量大福大,別和咱们小姐一般见识。喏!你先喝一杯茶,消一消气。”
端起桌上的茶杯,就向“仇华”手上递去。
那“仇华”本是词穷而发怒,原先虽有所疑,却是捕风捉影,苦无证据,此刻经云儿软语相劝,更是再无理由可以发作,再者,美色当前,就此负气而去,心中也不甘愿,故此他近乎木讷的接过茶杯,呷了一口,道:“哼!尔等主仆身怀武技,隐迹风尘,究竟有何图谋?依我看来,还是直讲的好,如若不然,哼!哼!”
话无下文,可知一半是自找阶台。
小云儿乖巧得很,闻言一本正经道:“公子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主仆有什麽图谋呢?就说有所图谋吧!也不过图谋你公子几两银子。公子爷!你喝茶,少讲一句,婢子再劝劝咱们小姐。”
“仇华”紧接道:“你们当真是图谋几两银子麽?”
云儿蹙眉道:“咱们的身份已经一再说明了,沦落风尘,如非贪图几两银子,谁是天生贱种,愿意任人糟塌?”
“仇华”冷然道:“那简单,今夜本公子在此留宿,给你十两银子。”
话声中,伸手入怀,取出一锭官银,“啪”的一声搁在桌上。
只听贾嫣急声叫道:“那……那不行!”
“仇华”鼠目一瞪,道:“什麽不行?难道你忘了,你是什麽身份?”
贾嫣夷然道:“生意买卖。也有个先来后到,今夜白公子已经占先,你……”
“仇华”截口喝道:“混蛋!什麽先来后到,老子…咦……”
他拼命晃着脑袋,然而已经无济于事,惊“咦”之声未落,人已向前一仆,爬在桌上,昏迷过去。
只听贾嫣骇然尖叫道:“啊!怎麽回事?莫非……莫非是患羊癫疯麽?”
华云龙冷眼旁观,霍然贯通,心知贾嫣乃是蓄意做作,毛病出在茶水之中。
他心机灵巧,反应极速,当下不动声色,幸灾乐祸的哈哈一笑,道:“不要惊慌,羊癫疯死不了人。便是死了,那也是自己作孽。自速其亡,谁叫他身患怪病,还要乱发脾气。”
端起茶杯,悠然饮了一口。
那贾嫣故作紧张,道:“你倒轻松,如果他一病不起,那……那就是人命啊!”
华云龙悠悠然道:“人命就人命吧!他如果就此死去,官府之中,有我替嫣姐作证。”
那贾嫣暗暗一笑,道:“华公子毕竟与人不同,奴家这里谢谢你了。”
华云龙听她突然改了称唿,也不觉惊然一惊,道:“什麽?你知道……”
贾嫣吃吃娇笑道:“云中山华家的公子,谁不知道?”
华云龙霍地起立多惶然道:“你……你……”
贸嫣身形急闪,避了开去,道:“华公子诀別生气,一生气就倒下了。”
华云龙冠然作色,道:“你究竟是什麽人?在那茶水之中,究竟弄了些什麽手脚?”
贾嫣脆笑道:“沒什麽啊!一点点‘七日迷魂散’那要不了公子的命。”
华云龙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下五门的迷药,哼!你的目的何……”
话未说完,也是脑袋一阵摇晃,然后“碰”的一声,倒在地上。
那贾嫣好不得意,连声畅笑,道:“奴道华家的后代,不在乎下五门的迷药,原来你也是口头硬朗。云儿啊!快将那丑鬼弄到床下去,再叫郝老爹备车,咱们走啦!”
只听云儿应了一声,拖动“仇华”的身躯,惑然问道:“师姐,他真是华家的公子麽?”片刻之间,连称唿也改了。
贾嫣有点急,也有点不耐,道:“他自己都不否认,要你操得哪门子心。快一点,等那丑鬼的手下警觉,不知又要耽搁多久。”
华云龙昏迷是假,做作是真。他生来百毒不侵,別说区区迷药。便是断肠的毒药,也对他无可奈何。他此刻假装昏迷,正自眯着一双眼睛,暗暗窥视贾嫣二人的行动。
只见云儿藏妥了“仇华”的身子,起立问道:“这姓仇的怕也大有来历,咱们何不一并将他带走?”
贾嫣道:“二三流脚色,带走何用?要带他走,师姐早已下手了。”
云儿不以爲然,道:“人是多多益善,咱们的马车还装得下。”
贾嫣轻叱道:“你知道什麽?咱们侥幸碰上华家的子孙,那已是天大的功劳。快去吩咐准备车吧!莫要耽误了行程。”
云儿这才闭口无语,悻悻然出房而去。
云儿离去以后,贾嫣俯下身子,抱起华云龙,在他颊上亲了一下,自语道:“俏郎君,不要怨我啊!如非不得已,瞧你这副英俊健壮的模样,奴家何尝舍得让你饱受委屈哩!”
她自言自语,移动莲步,将华云龙轻轻放置床榻之上,然后顺手一指,突然点向华云龙胸前“巨阙”大穴。
“巨阙”又称“返魂穴”,乃是人身八大晕穴之一。
事起仓卒,实属意外,华家子孙纵然习有挪移穴道的功夫,华二爷纵然精灵乖觉,智慧超人,却也想不到贾嫣下了迷药,又复出手点他的晕穴。因之,指风过处,一指点实。华云龙终于失去了知觉,真正昏迷过去了。
须臾,云儿去而复返,贾嫣也拾缀好了行囊,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酒醉一般的华家二爷,出了客栈,登上马车,扬长向东而去。
匆匆旬余,这一日未牌时分,这辆小巧玲珑的马车,出现在金陵城西的水西门外。依此看来,那贾嫣的言语,倒也有几分可信之处,她们果然是奔向金陵。
这时,马车离水西门外尚有二箭之地,驾车的郝老爹挥汗如雨,正想加上几鞭,早一步赶进城去。
忽然,莫愁湖畔的绿荫深处,奔出了五匹健马,爲首的健马之上,端坐一位锦袍博带的年轻公子。那公子马鞭一指,朗声叫道:“郝老爹,可是贾姑娘回来啦?”
郝老爹尚未答话,车中已经传出贾嫣的声音,悄声说道:“不要理他,咱们赶快进城。”
郝老爹自然不敢违拗,加上一鞭,驱马疾行。
那年轻公子见郝老爹不加答理,反而加鞭驱马,急急奔行,不觉微有怒意,当下马缰急提,沖刺过来,沈声喝道:“郝老爹,你这是什麽道理?难道我‘赛孟尝’余昭南不配与你攀交麽?”
话涛马停,人马渊停岳峙,已自挡在官道正中了。
余昭南挡在路中,郝老爹想不置理也不行,无可奈何,只得双手勒缰,硬生生将那负痛急奔的驭马强行拉住,驭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马车也因而停了下来。
这片刻,后面几匹健马也已来到,一字排列在余昭南身后。
那贾嫣适时掀起车窗的垂帘,故作不解,探首外望,道:“郝老爹,怎麽回事?”
话声一顿,话锋一转,陡又接道:“哦!原来是余爷……”
余昭南一见贾嫣,顿时喜形于色,翻身下马,奔了过来,道:“果然是贾姑娘回来了,贾姑娘,自你西行,在下日日盼望,那当真有如大旱之望云霓。哈哈!今日终于让我候着了。”
贾嫣内心着急,嘴上不得不作应酬,道:“啊哟!奴家怎麽敢当,这样吧,晚上奴在房中设宴,请余爷赏脸。”
余昭南哈哈大笑,道:“设宴洗尘,那是我的事,我这就陪姑娘进城。”
一伸手一拉车门,一脚跨进车内。
贾嫣不虑有此,急忙伸手去推,道:“车内髒得很,咱们晚上见面吧!”
那车厢长宽不过八尺,车门一开,车内的物事一览无遗,华云龙就躺在贾嫣身前锦榻之上,更是无所遁行了。
余昭南先是一怔,继而哈哈一笑,道:“我道郝老爹爲何不肯停车,原来贾姑娘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探手一抓,抓住华云龙胸前衣襟,一把提出了车外。
贾嫣大爲着急,追踪扑出,道:“快将人放下,那是……”
余昭南振腕一掷,将华云龙向他同伴掷去,敞声叫道:“逸枫兄,请将这小子带回舍下,小弟陪贾姑娘进城去了。”
贾德怎能让他将华云龙带走,双足一顿,随后扑去。急叫道:“不行!不行!你们不能将人带走。”
余昭南凛然一震,随即身形急闪,挡住贾嫣的去路,沈声喝道:“止步!贾姑娘原来也是吾道中人,在下倒是走眼了。”
贾嫣心急疏神,泄露了轻功身法,被余昭南喝破,一时之间,不觉怔住。
余昭南目凝神光,注视着贾嫣,冷然接道:“贾姑娘身怀绝技,隐身于风尘技院之中,想必另有缘故?余昭南不揣冒昧,愿闻其详,若有困难,在下帮你解决。”
贾嫣回过神来,惶然道:“余爷,你何必多管閑事。”
余昭南冷然一笑,道:“在下外号‘赛盂尝’,那岂是轻易得来?进交情,在下与姑娘相识经年,姑娘的困难,在我不算閑事。”
贾嫣搓手顿足,焦急之情,形于言表,但却强捺心神,柔声说道:“余爷急人之急,奴家早有耳闻,年来对奴家照拂备至,奴家也深感恩德。只是……只是奴家另有苦衷,实不足与外人道,务请余爷恕我方命。”
余昭南不爲软语所动,冷声一哼,道:“姑娘知我急人之急,当也知我嫉恶如仇。你身怀绝技,隐迹风尘,如非別有苦衷,定属另有阴谋,如不加以说明,那是逼我用强了?”
贾嫣心神一凛,柔声软求道:“余爷何必与奴家爲难,那对余爷又有什麽好处?”
余昭南哂然接口道:“在下作事由来不计利害,但问该是不该……”
贾妈道:“余爷强人所难,这算应该麽?”
余昭南眉头一扬,道:“巧辩无用,爽直的讲吧,免得伤了和气。”
贾嫣察顔观色,心知无法善了,当下脸色一沈,道:“余爷定要多管閑事,这和气是伤定了。”
余昭南目光一梭,哈哈一笑,道:“我道你爲何带个男人回来,看来在下判断不错,那是別有阴谋了。”
贾嫣目挟寒霜,峻声喝道:“余爷,快将那人还我,如若不然,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余昭南敞声大笑,不予置理,笑声一落,转身问道:“逸枫兄,那人可是吾道中人?可是被封闭了穴道?”
“逸枫兄”朗声应道:“此人脸善得很,好象在那里见过,兄弟已解开他的穴道,但他仍旧昏迷不醒。”
余昭南微微一怔,道:“那定是另外被做了手脚,逸枫兄先带他回去,请家父诊断一下。”
那被称“逸枫”之人尚未有所行动,贾嫣已自急声叫道:“郝老爹,云儿,截住他,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将人带走。”
云儿与驾车的老者应声而动,截住了四骑的归路,那身法,快若向电,竟然不亚于一流高手。
余昭南触目心惊,转身喝道:“贾姑娘,在下未明真象以前,不愿得罪你,你讲那人是谁?爲何将他掳来?
此刻的贾嫣,媚态盡收,目光拢煞,冷冰冰宛若名匠雕成的美艳塑像,不复是骚媚入骨的青楼妓女了。
只见她神芒电射,煞气腾腾,一字一顿道:“余爷,妾身容或非你之敌,但你定要管妾身的閑事,妾身就顾不得许多了。”
伸手一探衣襟,一柄寒光闪闪,冷气逼人的盈尺匕首,已经握在手中。
余昭南暗暗吃惊,但仍哂然道:“贱名在外,你几时听过余某人作事半途而废……”
话犹未毕,贾嫣已自冷然接口道:“閑话少讲,妾身不敌,人你带走……”
忽听“逸枫兄”高声叫道:“昭南兄,我想起来了,这人酷似云中山的华大侠……”
余昭南大吃一惊,骇然旋身道:“什麽?你说是华大侠?”
“逸枫兄”道:“不!是华大侠的公子。”
余昭南身子一转,威凌逼人,峻声道:“你讲,那人可是华公子?”
贾嫣冷然道:“妾身讲过,我如不敌,人你带走,何须再问?”
余昭南心念电转,强耐怒火,道:“华大侠德披万方,予咱们余家恩德再造,他的子侄,在下不容任何人动他一根毫毛,你一个女流之辈,恶迹未彰,我也不愿与你动手,你走吧!”
贾嫣冷冷一笑道:“走?留下人来。”
匕首一挥,“刷”的一声平扫过去。
这一式看来甚慢,其实快到极端,但见寒芒电闪,一股凌厉无比的剑气,霍然袭到了余昭南侧后。
余昭南刚刚转过身子,突觉剑气逼体,他头也不回,反手挥出一鞭,脚下一顿,运朝前方射去,敞声叫道:“逸枫兄,咱们快走。”
他那身法宛如天马行空,快速已极,挥出的一鞭。劲气汹涌,威勐绝沦。贾嫣彼那劲气挡得一挡,他已稳座雕鞍,驱马狂奔,直向城内地去。
其余四人不再迟疑,各自挥动马鞭,同声叱喝,随后奔去。
他五人马术高超,动作太快,云儿与那姓郝的老爹警觉出掌,也不过徒自扬起地上的尘土,已自截他不住了。
小云儿心犹未甘,尚拟纵身去追,只听贾嫣颓然一叹,道:“云儿止步,想不到一个花花公子,身手竟如此了得!”
云儿忿然道:“咱们难道罢了不成?”
贾嫣道:“不作罢又待如何?上车走吧!咱们尚得防他前来生事哩!”
浩叹声中,登上了马车,郝老爹扬鞭驭马,急急驰向金陵城中。
金陵,又称江甯,乃六朝金粉之地。
眼前的金陵,其繁荣较往昔爲犹甚,名胜古迹,爲江南名地之冠。
秦淮河畔,夫子庙旁,白昼游人如织,入夜笙歌频传,灯红酒绿,通宵达旦,当真是龙蛇杂处,翠袖留香,涉足其间,既使人提心吊胆,也使人流连忘返。
就在这消金之窟的秦淮河时,有一座背河面街的宅第,离夫子庙不过一箭之地。
这座宅第,红墙碧瓦,楼高院深,屋后的河面,停歇着几艘小巧精致的画肪,宽阔名门首,高挂着两只借大的灯龙,那灯龙如今仍然燃着红烛,烛光摇曳,照耀得门媚上,“怡心院”三个金字,耀眼生辉,光芒四射。
这“怡心院”正是金陵城中人一数二的妓院,院中聘有名厨,备有画舫,更拥有无数绝色美女,以供狎客们吃喝游乐,金陵城的富商大豪,墨史污绅,提起秦淮河畔的“怡心妓院”,那是无有不知其名者。
贾嫣的马车驰入城中,七转八转,来到了秦淮河畔,进入了“怡心院”中。
她自称金陵妓女,看去倒也不假。
可是,马车驰入院中,院中顿时起了一阵不安的骚动,良久始归于平静,这又是什麽缘故呢?
由于墙高院深,此刻亦非押客鼎盛之时,其中的道理,就非外人可知了。
贾嫣如此,那余昭南奔驰入城,心情可是紧张之极。
大街之上,不便策马,他们一行五人,盡走背街僻巷,越鼓楼,出玄武门,兀自狂奔不歇,直朝湖滨一座广袤深盈的庄院驰去。
人未到,那余昭南已自峻声高唿道:“该谁轮值?快请老太爷!”
院门内闪出一名壮汉,躬身应道:“禀公子,余茂轮值。”
余昭南远远一挥手,峻声喝道:“快!请老太爷,就说云中山华公子到。”
那余茂微微一怔,旋即应一声“是”,转身飞奔而去。
余昭南等马不停蹄。直到大厅之前,始才丢鞍下马。
这一阵奔驰,人人汗出如浆,但余昭南心中焦急,那有心肠理会沿腮而下的臭汗,下马之后,转身问道:“逸枫兄,华公子可有变化?”
这位“逸风兄”也是弱冠少年,长得目如朗星,虎背熊腰,浑身英气朗朗,飘逸至极,他双手平托华云龙,举步登上台阶,道:“华公子昏迷如故,这一阵奔波,居然仍是不醒。”
随后一位浓眉巨目,粗壮结实的少年道:“莫不是受了内伤,因之昏迷不醒?”
另一位身形颀长,凤目双瞳的少年道:“华公子气色平稳,不像负伤的样子。”
旁边一位,宽额隆准,方方脸庞的少年道:“那是另有穴道被制了,逸枫兄,你将华公子放下,再仔细检查一下看看。”
几人七嘴八舌,拥着“逸枫兄”进入大厅,“逸枫兄”将华云龙平放在正中一张八仙桌上,擡起右臂,用衣袖拭去额上的汗珠,道:“以小弟看来,华公子恐伯是服下某种药物……”
那粗壮结实的少年蓦一击掌,高声叫道:“有道理,咱们五人,以逸枫兄武功最高,若是另有穴道被制,逸枫兄定能看出,这华公子八成是服了毒药。”
余昭南眉头一皱,道:“昌义弟,你別嚷嚷,反正家父片刻就到,家父一到,问题也就解决了。”
这时,一个家人转了出来,手里奉着茶盘,盘中盛着几杯热茶。
余昭南挥一挥手,道:“将茶放下,快去禀告老太爷,说‘落霞山庄’的华公子昏迷不醒,现在前厅,请老太爷速一来,要快!”
那家人应一声“是”,放下茶盘,撒腿奔去。
余昭南向华云龙凝视一眼,忽然喟叹一声,道:“兄弟好友,落得一个‘赛孟尝’的別号,如今看来,纵然无伤大雅,却也太不崇实了。”
被称“昌义弟”的粗壮少年浓眉一轩,惑然道:“昭南兄爲何突兴浩叹?咱们金陵五公子意气相投,谁不知道咱们好友,所谓益者三友,损者三友。朋友是多多益善,那有什麽不对?”
“昌义弟”姓蔡,“逸枫兄”姓袁,身形颀长的少年叫做李博生,方方脸庞的少年名叫高颂平,加上一个余昭南,人称“金陵五公子刀”。
原来他们五人都是世家子弟,由于年龄相若。气味相投,任侠好友,仗义疏财。平日同出同进,共游共止,花街柳巷,名胜古迹,兴之所至,无不涉足,加上每人均有一身尚好的武功,不但广结朋友,有时也管管閑事,爱抱不平。
因之“金陵五公子”之名无人不知,少年人好名行胜,往日也颇爲自得。
但此刻余昭南忽生感慨,那不仅“昌义弟”一人惑然发一问,其余诸人,也同样深感不解,目光移注,不约而同的也朝余昭南望去。
余昭南淡淡一笑,道:“不怪昌义弟会感到意外,兄弟自己也感到有,点莫稿其妙。不过,我在想,我平日太不务实,以致事到临头,束手无策,仍得依赖家父,实在太不应该了。”
身形颀长形的李博生皱眉问道:“昭南兄是讲,以往荒废了时日,未能继承余伯父的衣钵麽?”
余昭南缓缓颔首道:“家父的医学与辨毒解毒之能,除了苗疆九毒仙姬一脉,据说天下无出其右,但兄弟仅仅学到家父武功方面的点滴皮毛,心中怎能沒有感慨?”
蔡昌义无疑不太肯用脑筋,闻言敞声道:“那也不用感慨,昭南兄年纪不大,决心要学,现在还来得及。”
余昭南苦苦一笑道:“现在想学,果然也不算迟,但华公子若有三长两短,医道纵能通玄,又有何用?兄弟我怕要遗憾终身了。”
蔡昌义巨目一睁,愕然急声道:“什麽?你讲华公子……”
余昭南苦笑截口道:“你可以看,华公子负伤不像负伤,中毒不像中毒,若说穴道被制,却又不知被制的穴道在那里,耽误了救治的时机,这遗憾如何弥补,我如果习成了家父的医道,即便束手无策,内心总要好受一点。昌义弟,如今我不啻感慨而已,简直是在后悔。”
这话出口,衆人不觉都向华云龙望去,只见他脸色依旧,唿吸平稳,果然不像中毒或是负伤的模样,因之人人都皱起眉头。
顿了一下,蔡昌义突然亢声道:“昭南兄,这是你的错,你爲何不向那贾嫣问个明白?”
余昭南道:“一来贾嫣不会讲,二来我心中着急。”
蔡昌义目光一凌,道:“她凭什麽不讲?哼!我去问她。”
撒开步子,便朝厅外走去。
高颂平横跨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道:“不必去啦!咱们抢她的人,双方已成敌对之局,她自然不会讲了。”
蔡昌义一声冷哼,道:“怕她不讲!”
他想越过高颂平,但步子刚刚迈出,已听一个苍劲的声音由厅后传出,急声道:“南儿,华公子怎样了?”
话音甫落,屏门之后,已经传出一位白发银髯的老人,身后跟着一个手提药包的童子。
蔡昌义止住脚步,与余昭南等连忙迎去。
余昭南道:“此人酷似华大侠,孩儿认爲当是华大侠的公子……”
“江南儒医”已经见到华云龙躺在桌上,当下挥一挥手,举步走去,道:“是不是都该救治。他一直昏迷麽?”
余昭南道:“是的,一直昏迷不醒。”
“江南儒医”走到桌边,皱起眉头,瞧了一阵,自语道:“脸貌轮廓酷似华大侠,眉目口鼻酷似白夫人,他是华家的二公子。”
俯下身子,检视舌苔与眼神,然后扣住脉门,凝神查察华云龙的气机脉息。
老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约莫过了半盏茶光景,始才松开五指,道:“华公子服过迷药,‘巨阙穴’的血气畅通不久。”
话声一顿,目光凝注,问余昭南道:“南儿,你在那里发现华公子的?”
余昭南道:“孩儿等游览西郊,在那水西门他遇上……遇上……”
贾嫣是个妓女,他与妓女打交道,当着父亲之面,嗫嗫嚅嚅的说不出口。
“江南儒医”白眉一皱,道:“南儿爲何吞吞吐吐?遇上什麽?怎麽不讲?”
余昭南顿了一下,觉得不讲也是不行,只得硬起头皮,将水西门的一段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
“江南儒医”倒无责准儿子之意,他静静的听余昭南讲完,然后两眼凝神,紧紧盯在华云龙的脸上,好似在探索什麽,又好似沈思什麽?
“金陵五公子”连带手提药包的童子,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扰了“江南儒医”,因之大厅之上,一片沈寂,人人都紧张万分。
好半晌,“江南儒医”恍然一哦,道:“我知道了,好高明的手法!”
话声中俯下身子,轻轻抚起华云龙的头颅,缓缓向他脑后“玉枕穴”上抚去。
他脸上忽见欣喜之色,顺势托起华云龙的身子,道:“总算华公子命大,你们驰马狂奔,又将他丢来丢去,那‘玉枕穴”上迷魄银针,居然来曾移动,南儿,你们都随我来。”
话落,小心翼翼的移动脚步,迳向后面走去。
“金陵五公子”面面相觑,心头俱各一凛,撒开大步,随后跟去。
穿过廊迥,“江南儒医”又道:“这华公子体质特异,迷魄药对他似乎不生效用,回头取下银针,想来当可无事,南儿先行一步,告诉你母亲,然后到我书房里来,我有话讲。”
他这样一说,衆人心头放下一块大石,余昭南应一声“是”,越过衆人,逞向后院奔去。
须臾,“江南儒医”带领其余诸公子到了书房。
这书房纤尘不染,收拾得甚爲整洁,临窗的墙边有张锦榻。他将华云龙倚着身子置于锦榻之上,接过随行童子手中提包,取下应用之物,然后着手取那银针。
病征已得,做起来倒也简单。
准备好一切应用的药物,“江南儒医”右掌轻捺华云龙的“灵台穴”,左手握着一块磁铁,觑准脑后“玉枕穴”,将那磁铁轻轻按去。
移时,他缓缓使那磁铁远离脑后,磁铁之上,赫然舔着一根长约半寸的细小银针,于是他收回右掌,将一包黄色药末小心敷在针孔之处。针孔处原有一点鲜血,经那黄色药末一敷,霎时凝结成痂。
这点手术,耗时不多,也不见得费事,但“江南儒医”却似与人大战一场,额角已见汗珠,旁观的人也紧张万分,一颗心提到了胸口。
手术完毕,“江南儒医”长长吁一口气,道:“侥幸,侥幸,稍有差池,我余尚德便是终身憾事。”
那蔡昌义不用脑筋,莽莽撞撞的道:“伯父,用那磁铁吸取银针,我看并不麻烦麽!”
“江南儒医”一面收拾用具,交给那童子,一面余悸犹存地道:“小儿之见,小儿之见,那‘玉枕穴’乃是人身三十六大死穴之一,爲泥丸之门户,督脉之枢纽,通十三经络,岂同儿戏,老朽功力不够,不足以内力吸取银针,只得借用磁铁,这样危险性更大……”
蔡昌义奇道:“那会有危险?”
“江南儒医”道:“怎会沒有危险?想想看,磁铁的吸力遍布全面,吸取银针,必须循原来的针孔,手法稍有偏颇或不稳,震动了银针,立刻便伤到经络,后果不是死亡,便是残废,那危险有多大?”
衆人这才知道“江南儒医”所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缘故,那蔡昌义更是瞠目结舌,惊疑不已,骇然道:“啊呀!其中原来还有讲究,难怪伯父通身是汗了。”
“江南儒医”微微一笑,道:“好在事已过去,华公子已经无妨了。”
话声微微一顿,向四人环扫一眼,接道:“诸位贤侄儿,老朽心有所感,今日要跟你们谈一谈。”
衆人不知他要谈些什麽,惴惴分別坐下。
这时,脚步与拐杖触地之声遥遥传来,“江南儒医”一那身边童子,说道:“夫人来了,你去吩咐厨下备酒,华公子苏醒以后,再叫他们开席。”
那童子躬身应“是”,退了下去。
余昭南伴着母亲进入书房,诸公子连忙起立相迎。
余老夫人目光朝华云龙一瞥,问夫婿道:“老爷子,华公子不要紧吧?”
这位老夫人白发皤皤,胸前项下,挂着一串佛珠,右手执一根盘龙拐杖,看去份量奇重,目光炯炯,可知也是身具武功的人。
“江南儒医”道:“华公子不要紧,我已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