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坐,趁此机会,我要跟南儿他们谈一谈。”
余老夫人一边落坐,一边问道:“谈什麽?是爲南儿涉足花丛的事麽?”
“江南儒医”道:“涉足花丛的事要谈,其他的事也要谈。”
他脸庞一转,目注儿子,道:“南儿,爲父的不逼你练功,不逼你学医,任由你广交友朋,甚至于河下买醉,青楼召妓,也不阻拦,你知道这是什麽缘故?”
余昭南脸色一红,道:“孩儿愚昧,孩儿但知爹爹別有用意。也许是咱们余家出身江湖,不能忘本,多交几个朋友,爲人排解一点困难,总是有益无害。”
“江南儒医”点一点头,道:“说不上益,更谈不上害,你那‘不能忘本’四个字,还有一点道理,但你想得不切实际。须知江湖本是祸患之源,并不值得留恋。至于解危济困,乃是人生份内之事,你我不作,自有旁人去作,这不算爲父的意向。”
余昭南恍然接口道:“孩儿懂了,爹爹这样放纵孩儿,爲得是不忘华大侠的恩德。”
这话矛盾之极,放纵儿子,是爲了不忘另一人的恩德。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讵料,余昭南竟讲对了。
只见“江南儒医”脸露贊许之色,频频颔首道:“南儿甚称敏锐,爲父的正是这样想。”
人人皱起眉头,人人心头都有惑然之感。
余老夫人道:“老爷子话,可将我老婆子弄煳涂了,华大伙赐予咱们的思德,咱们自然不能忘怀,苦无报答的机缘,老婆子只得供奉华大侠母子的画像,朝夕爲他诵一遍佛经,上一炷清香,聊表一分心意,你溺爱南儿,放纵南儿,不知督促南儿上进,已是莫大的错误,如今竟将错推到华大侠身上,这……这……这是罪过。”
“江南儒医”哈哈大笑,道:“夫人,南儿是不求上进的人麽?”
老夫人微微一怔,向儿子看了一眼,道:“你究竟要讲什麽?爲何不爽直的讲?这样转弯抹角,我是越听越迷煳了。”
“江南儒医”将头一点,道:“好!我这就讲。”
目光朝华云龙一瞥,然后摊开手掌,托着刚才吸出的细小银针,接道:“夫人请看,这是从华公子‘玉枕穴’上取下的银针。”
老关人取过银针看了又看,道:“这枚银针遗有残余的迷药,怎麽?事情很严重?”
“江南儒医”道:“我一直担心事,如今怕是将要爆发了。”
老夫人瞿然一震,道:“你是讲,武林将有变乱?”
“江南儒医”点一点头,黯然道:“久乱必治,久治必乱。自从华大侠扫荡妖氛,抵定江湖,屈指二十年矣,当年漏网的妖孽,不甘屈服的枭雄,焉肯终身雌伏?唉!天道循环,历历不爽,只是来得太快了!”
老夫人微微一怔,道:“怕是杞人忧天吧!”
“江南儒医”道:“我素来乐天知命,何致于杞人忧天。自从九曲掘宝以还,蒙华大侠恩赐,天台一派得以取回本门秘塞,爲夫的喜涉医药二道,格外获得一册‘华佗正经’,方有今日之小成。就因我乐天知命,心仪华大侠的爲人,当时才能冷眼旁观,我总觉得华大侠过于宽厚,祸患未能根除,因之近年以来,无时不爲此而耽心……”
原来这位“江南儒医”本是天台一派的宿老,九曲掘宝,家道中兴,由于他生性澹泊,将本门秘发送呈掌门以后,一直寄住金陵,行医济世,终于成了一代名医,金陵城家喻户晓的大善人。谁知他感念华天虹之赐,眼中竟在留意武林的动态,这等措施,可谓有心之人了。
他讲到这里,“金陵五公子”俱已明了大概,那蔡昌义人虽莽模,却也不笨,“江南儒医”话声微顿,他已“哦”的一声,接口说道:“我明白了,伯父听任咱们吃喝玩乐。不加管束,那是要咱们留心江湖的动态。”
“江南儒医”道:“枭雄妖孽,欲想蠢动,留心是沒有用的,必须习以爲常,不落痕迹,方有所得。就像这次碰上那姓贾的女子,你们平日若是有了成见,那就救不了华公子了。”
话声一顿,忽又接道:“不过,你们都是好孩子,平日也自有分寸,老朽才能放心。”
面公子脸色同是一红,袁逸枫接道:“侄儿斗胆妄测,伯父恐伯另有吩咐吧!”
“江南儒医”颔首不叠,微笑道:“逸枫机敏,老朽的用意,一来是让你们多方接触。
俾以了解武林的变化,二来是让你们广结人缘,一旦发生事故,也好帮助华大侠作一番事业。老朽这点用心,自然向华大侠报恩之意,但也是爲了大局着想,诸位不见怪就跟吧?”
蔡昌义大声叫道:“随这是怕父提携,谁见怪?谁见怪就跟他绝交。”
袁逸枫、李博生、高颂平同声接道:“昌义弟讲不得错,这父伯父提携。伯父之心,可昭月日,咱们倘能追随华大侠铲除妖氛,作一番事业,也不枉伯父苦心垂爱一场……”
话未说完,“江南儒医”已自大笑不已,道:“很好!很好!诸位贤侄明理尚义,老朽衷心甚慰。”
老夫人白眉微蹙,扬一扬手中的银针,戳口道:“老爷子,你那忧虑,是缘这枚银针而起麽?”
“江南儒医”回眸道:“正是因这枚银针而起。夫人清想,那姓贾的女子隐迹风尘,甘爲妓女,又复身怀绝技,这枚银针既有残余的迷药,刺穴的手法超人一等,被制之人且是华大侠的哲嗣,几种徵侯凑在一起那不显示武林将有变乱麽?”
老关人想了一下,还要讲话,忽见锦榻上的华大华云龙翻了一个身。
“江南儒医急忙轻声道:“夫人稍安,详情还得问问华公子。”
说罢起身,朝华云龙走了过去。
只见华云龙勐地坐起,亢声叫道:“闷死我也!”
“江南儒医”左臂一伸,轻轻将他扶住,道:“华公子最好再躺一下……”
华云龙双目一睁,讶然道:“这……这是哪里?”
“江南儒医道:““金陵‘医庐’,老朽的住处。”
华云龙环扫一匝,目光凝注道:“老丈是谁?怎样称唿?”
“江南儒医”道:“老朽余尚德,人称‘江南儒医’。”
华云龙惑然不解道:“在下患病负伤了麽?”
“江南儒医”道:“公子爲肖小所制,中了迷魂药针。”
华云龙眉头一蹙,道:“迷魂药针?老丈讲,这里是金陵?”
“江南儒医”道:“正是。”
华云龙恍然一“哦”,道:“我想起来了,贾嫣呢?”
余昭南接口说道:“贾嫣是‘怡心院’的妓女,此刻……”
话犹未毕,华云龙一挣下地,迫不及待道:“这女人不简单,‘怡心院’在哪里?我去找她。”
“江南儒医”阻拦道:“华公子请稍安,内情确不简单,那女人此刻怕已不在‘怡心院’了。”
华云龙微微一怔,再次举目环扫,最后将目光落在“江南儒医”脸上,顿了一下,道:
“老丈认得小可?小可中了迷魂药针,是蒙老才所救?”
“江南儒医”点一点头,道:“二十年前九曲掘宝,老朽见过令尊令堂。些须小事,不足挂齿,华公子感觉如何?沒有什麽不适了吧?”
提起掘宝的往事,华云龙以爲“江南儒医”乃是父母故旧,连忙一整衣襟,肃容作礼道:“晚辈华云龙,参见余老前辈。”
“江南儒医”急于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华公子如无不适之处,老朽有话请教。”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位余老前辈何以如此谦逊了……
心中在想,口中却道:“迷魂药物本对晚辈不生敌用,晚辈并无不适之感,老前辈有话请问,晚辈洗耳恭听。”
“江南儒医”敞声一笑,道:“那就好了,华公子请坐。”
他接着又替华云龙引见在座之人,华云龙也向余老夫人行了礼,又与“金陵五公子”道了久仰,这才坦然坐下。
“江南儒医”目光一顾儿子,道:“南儿,你将幸遇公子的事先讲一遍,免得华公子心有所疑。”
华云龙心中确是疑云重重,被人间接道破,不觉讪讪然暗道一声“惭愧”。
余昭南未曾注意及此,听到父亲的吩咐,从头到尾又将拦截贾嫣乏事讲了一遍。讲到赶回“医庐”之际,余老夫人扬一扬手中银针,接口道:“华公子所以昏迷不醒,便是这枚迷魂药针制住了华公子的‘玉枕穴’。”
华云龙听得十分仔细,闻言骇叫道:“‘玉枕穴’?”
“江南儒医”道:“事情已成过去,华公子定一定神,先检视一下可曾失落重要之物?”
华云龙神情大震,旁的都不要紧,唯独那防身软甲之中,藏有“玉鼎夫人”的绝笔书信,那封书信万万不能失去,因之闻言之下,忧心仲仲,急忙向怀中摸去。
总算还好,软甲依旧,他大娘秦夫人给他的三个药瓶也在怀中,至于防身的宝剑,随身的衣物,以及那匹龙驹,便是失落,那也无关紧要。
他知道软甲未动,书信仍在,暗暗松了口气,道:“那贾嫣好似未曾搜索晚辈的身子,宝剑衣物等倒不要紧。
“江南儒医”眉目一蹩,道:“这就奇怪了,那姓贾的女子沒有不搜身的道理?……华公子,你可记得被制时的情形?”
华云龙脸上微微一红,道:“讲起来是晚辈自己大意……”
他接着说出邂逅贾嫣,以至穴道被制的经过,然后又道:“晚辈自恃百毒不侵,‘七日迷魂散’对我无敌,却未防她点我穴道,及至警觉,人已昏迷,至于她又在我‘玉枕穴’上刺下迷魄药针,晚辈更是一无所知了。”
“金陵五公子”听他说百毒不侵,人人半信半疑。“江南儒医”却是一边静听,一边寻思,待他讲完,仍是不知那贾嫣爲何不搜华云龙的身子。
半晌无语,书房之内一片冷寂,但气氛却是紧张而肃穆,好像一道无形的铁箍,紧紧扣住每人的心弦,连气也透不过来。
那蔡昌义大是不耐,等了一下,突然亢声道:“不要想啦!伯父,咱们‘怡心院’走一趟去。”
高颂平接口也道:“不管那贾嫣是否已回‘怡心院’,走一趟‘怡心院’总不会错,余伯父,侄儿想仍装狎客,晚上去‘怡心院’走一趟。”
余老夫人将头一点,道:“颂平讲得有理,那贾嫣寄身‘怡心院’中,说不定‘怡心院’正是某人的巢穴,前去摸一摸底细,不失是正本清源的解法。”
“江南儒医”摇头不叠,道:“去不得,打草惊蛇,那将前功盡弃。”
余老夫人道:“老爷子总是不改寡断的习性,犹豫不决决,焉能成事,我老婆子作他们的后盾。”
“江南儒医”失笑道:“夫人悖了,将来卖命,也许尚有用处,如今便是要到‘怡心院’去,那种地方,夫人怎生作他们的后盾?”
老夫人先是一征,继而变了顔色,似要争吵,华云龙连忙起立道:“夫人息怒,请听晚辈讲一句话。晚辈所以大意受制,原是想摸一摸贾嫣的底细,如今既知贾嫣寄身于‘怡心’妓院,晚辈自会处理,余老前辈以及诸位兄弟救助之恩,晚辈先谢,至于援手之意,晚辈心领了。”
他双手抱拳,作了一个罗圈揖。
蔡昌义拒不受礼,大声叫道:“嗨!你这人婆婆妈妈……”
袁逸枫怕他失了礼数,急忙截口道:“华公子见外了,令尊的事迹脍炙人口,兄弟们只是邯郸学步,各盡爲人的本份,你这样讲,那是独搅其事。”
这话锋利如刀,华云龙心神一震,瞠目无语。
袁逸枫抱拳一拱,哈哈一笑,又道:“这是戏言,华公子不要当真。兄弟之意,是讲‘落霞山庄’事事爲人,武林同道受益良多,咱们深愿附骥左右,一者学学令尊的风范,再者也可各盡心力,作一点有意义的事。华公子若是不让咱们插手,咱们实在心有不甘。”
这话和缓了些,但词锋仍然极利,令人无法峻拒。
华云龙楞了一楞,抱拳作礼道:“袁兄这样讲,小弟无话可说,不过,诸位既不见外,这‘华公子’三字,以后务必请免。小弟排行第二,表字云龙,单字一个炀字。往后称华炀,称云龙,称华老二,悉听尊便,如若再称‘公子’,小弟拂袖而去,诸兄可別见责?”
那蔡昌义生性最急,击掌欢唿道:“痛快!痛快!华老二,咱们就这样讲,谁要再称你公子,谁就是这个。”
他作了一个“王八”的手势,顿时引起二阵哄堂大笑,历久不歇。
欢笑声中,老夫人连连以拐杖顿地,上气不接下气道:“不要笑啦!不要笑啦!咱们谈正事。”
嘴讲“不要笑”,事实上她比旁人笑得更凶,余昭南生伯母亲岔了气,强忍欢笑,连连轻捶母亲的背嵴。
适在此时,一名家仆前来禀告,道:“啓禀老太爷,酒菜已备,请示下开在何处?”
“江南儒医”忍住笑声道:“内客厅。”
起立肃容,接道:“龙哥儿,老朽恭敬不如从命,托大了。请,咱们边饮边谈,好歹商量一个可行之策。”
华云龙讲了一句“理该如此”,余老夫人已接口道:“我看你才是真正者悖了,华哥儿昏迷日久,诸贤侄一身尘土,便这样未曾梳洗,就饮酒麽?”
笑声再起,“江南儒医”嗨的一声,道:“真是老悖了,南儿,领华……领龙哥儿梳洗去,诸贤侄熟门熟亲,各自请便。夫人,咱们由客厅相候去。”
如此一来,气氛顿时轻松无比,老夫妇率先出门,继之各人分別前去梳洗。余昭南的身材与华云龙不相上下,从里到外,各取了一套新衣,交给华云龙替换。
华云龙性情活泼,至此甚觉投缘,梳洗更衣毕,越发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衆人先后到了内客厅,彼此一无拘束,谈谈讲讲,气氛极其融洽。难得老夫妇俩也有少年人的兴致,一席酒,直到初更,始才盡兴而散。
席间“江南儒医”也曾问起华云龙何故离家?
华云龙毫不隐瞒,率直讲明“奉命缉凶”,并将一路来的经过详加叙述,衆人听了,一致爲“九命剑客”之死默然扼腕,更对凶手的神秘与残忍均感忿怒,但结论只有一个,那便是“浩劫将兴”武林将要从此多事。
讲起浩劫将兴,“江南儒医”至爲含蓄。他对华云龙所述各节,以及所遇之人物,只笼统讲了一句“或有关联”,再往深究,他就不愿置词了。但他却竭力贊成华云龙前往南荒一行,理由也不肯多讲。
眼前以贾嫣爲重,因之华云龙对其所余,也不多问。
贾嫣隐迹风尘是谜,劫持华云龙的目的是谜,不搜华云龙的身子更是谜,一连串的不能揭开,其他捕风捉影之事,更不用谈。
故此,“江南儒医”同意了诸小的意见——仍装狎客,摸一摸“怡心院”的底细。
可是,他只同意余昭南陪同华云龙前往,其余诸人则不必去。
他总认爲贾嫣必已远遁,此行实属多余。至于他让余昭南与华云龙同去,那是因爲他俩同属当事人。
他的理由很充分。
他讲:“怡心院”若是鬼窟,贾嫣劫人,定有所知,隐匿贾嫣的一切,乃是意料中,事情要查访,人选必须恰当。华云龙被救之后,由余昭南以识途老马的身份,带他访问贾嫣的下落,乃在情理之中,纵然难有收获,也不至引起“怡心院”本身有侦破之感,提高了警觉。
这是他的深谋远虑,不愿一次便让缐索中断,诸小也就不再坚持了。
但是,其中有一人例外,那人便是较爲莽撞的蔡昌义。
蔡昌义好似与华云龙特別投缘,不愿与华云龙分手,强词夺理的讲他也是当事人,救人时他也在场,直到散席,仍是吵鬧不休。“江南儒医”被他吵得头脑发胀,无可奈何只得应允让他同行。
这一下他高兴了。跳起来叫道:“备马!备马!”
“江南儒医”摇头不叠,道:“昌义,此去乃是暗访,你可要沈得住气,莫要坏了龙哥儿的事。”
蔡昌义将头连点,道:“侄儿理会得,到了‘怡心院’我不开口就是。”
这时,衆人身在前院,早有家仆备妥了三匹骏骑,“江南儒医”挥一挥手,道:“上马吧!早去早回。便有所得,今晚最好不要动手。”
最后两句话旁人也许不懂,华云龙七窍玲珑,却是一点就透。
只见他微微一笑,将手一拱,道:“晚辈自有分寸。寒夜露重,老前辈请回。”
接过缰绳,纵上马背,道了一声“诸兄回头见”,便随余昭南驰马而去。
明月晶洁,三人的目力又复敏锐异常,策马奔驰,倒也不虑出了差池。
可是,过了鼓楼,进入西王府大街,往来的行人渐渐拥挤,他们只得挽辔徐行。
这三人同是贵胄公子的打扮,人既俊逸,马也健壮,挽辔徐行,引来不少钦羡的目光。
余昭南的外号叫做“赛孟尝”,识得“金陵五公子”者大有其人,一路之上,不少人故意前来攀搭问好,行进的速度越发慢了。
蔡昌义心肠爽直,他心中有事,对那前来攀搭之人大感不耐烦,爱理不理,一双浓眉,紧紧的皱了起来。
华云龙虽然也感不耐,但他乃是初到金陵,有一种新鲜的感觉,左顾右盼,倒也尚能忍受。
移时,华云龙突然见到蔡昌义双眉紧蹙的模样,不觉留上了神,同时忖道:这位蔡兄心直口快,毫无心机,倒是性情中人,別看他浓眉巨目,若论俊美,“金陵五公子”怕是以他爲最,只不过他那俊美、却被眉目掩去了。这等人最是厚道,我倒不能错过机会,须好好交他一交。
他这样一想,兴趣陡然高涨。马缰轻提,缓缓道:“昌义兄世居金陵麽?”
蔡昌义正感万分不耐,忽听华云龙发问,顿时松开了眉头,嘻嘻一笑,道:“是啊!你呢?”
话声出口,倏觉此问多余,忙又接道:“咱们得叙叙年岁,看是谁大?这样‘兄’‘弟’混淆不清,有欠妥当。”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小弟壬申年正月十九日生,今年十八岁,昌义兄呢?”
他紧记祖母的吩咐,多报一岁,平日念得熟了,不觉连出生的月日也报了出来。
蔡昌义粗心大意,自然不知所报有假。只听他哈哈一笑,道:“我有潜了,我是辛未年生,恰好大你一岁。”
华云龙笑道:“小弟并不吃亏,日后有昌义兄照顾……”
蔡昌义大感舒畅,敞声大笑道:“彼此照顾!彼此照顾。”
华云龙付道:此人亦知谦逊,并不浑嘛。
口中问道:“但不知令师是哪一位?”
蔡昌义道:“家传的武功,稀松得很。”
华云龙暗暗一笑,道:“伯父母健在麽?昆仲几位?”
蔡昌义道:“先父去世多年了,我只有一个妹妹。”
他忽然睁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道:“我告诉你,舍妹是个雌老虎,日后见她,你要小心一点。”
忽听余昭南道:“个心啦!咱们到了。”
原来谈谈讲讲,不觉已到“怡心院”的大门。华、蔡二人正自一楞,只见一个鸨头迎了上来,向着余昭南哈腰作,揖,谄笑道:“余爷才来,嫣姐儿久等了,请!快请!嫣姐儿备了一席酒,正在房里侯驾。”
事出蓉外,闻言之下,三个人楞在马上,竟忘了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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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mwjw 扫描,limonkey OCR, 独家连载
第 五 章 歌笙楼台
水西门外,余昭南拦阻截人,那贾嫣曾经取出匕首,意图抗拒,双方已成对头冤家,如今劫来之人已被救走。那贾嫣居然安之若泰,不事趋避,而且备酒相待,兑现了诺言,难道她不怕华云龙前来寻衅,揭开她的秘密?
这时,夫子庙一带游人如织,“怡心院”的狎客进进出出,络续不绝,余昭南微一怔楞,不及细思,当先下马,挥一挥手,道:“请引路。”
那鸨头再一哈腰,腰肢一撑,敞开嗓门吆喝道:“余公子到。”
霎时间,“余公子到”四个字,一声声直传内院,那声势宛如开罗喝道一般,令人精神爲之一振。
余昭南微微一笑,转脸一望华、蔡二人,道:“贾姑娘固是信人,二位请。”
早有仆役接过马组,牵走马匹,华云龙心照不宣,微一颔首,道:“信人,信人,昭南兄请。”
三人并肩而行,余昭南传言说道:“贾嫣不避,事出意外,华兄作何打算?”
华云龙敛气成丝,也传育道:“见机行事。看她如何交代?”
余昭南道:“诡辩而巳,用强麽?”
华云龙道:“不要用强。”
余昭南道:“昌义弟心直口快,到时侯恐伯由不得你我。”
华云龙道:“令尊极有见地,用强断了缐索,决非所宜,请先招唿一声。”
余昭南顿了一下,道:“好吧!我看华兄的眼色行事便了。”
接着,他又用传音之术向蔡昌义交代了几句,蔡昌义唯华云龙马首是瞻,自然沒有意见,点一点头,表示他已经记下。
这“怡心院”灯火辉煌,热鬧非凡,他三人一路行去,不时可见环肥燕瘦的各型美女,烟视媚行,往来穿梭,余、蔡二人乃是“怡心院”的熟客,日常结伴而来,出手豪阔得很,这些美女大半认得,媚眼迎送,笑靥寒喧,自是情理中的事。
但这次他们乃是有爲而来,三人暗中都在留神察勘,非但看不出这些美女有何惹眼之处,反而觉得一个个体态轻盈,莫不袅袅婷婷,另有一股撼人心弦动人意志的魅力,那是道地的娼妓了。
贾嫣的住处是栋精致的楼房,那楼房朱栏碧棂,画栋雕梁,四下是翠竹,远处有小池;池映碧波,花绕幽径,加上飞檐下风铃“叮当”,说得上幽雅洁静,宜人至极。
一个青楼妓女,竟有这等幽雅的住处,贾嫣的身价不言可知了。
到了近处,那引路的鸨头身子一顿,举手一指,道:“余公子请看,嫣姐儿倚栏候驾,望眼欲穿了,陈二告退。”
嘴讲“告退”,只是哈腰打躬,一躬不起,人却并未退下。
余昭南微微一笑,道:“劳驾,劳驾,这个赏你,请勿嫌少。”
摸出一锭银子,抖手掷了过去。
那鸨头欢声道:“陈二谢赏。”
话甫落,银子到了眼前,忙不叠腰肢一挺,伸手去接。一岂知余昭南贯注真力,乃是有意一试,银子未能接住,凸出的边缘却已擦破手掌,痛得他龇牙裂嘴,抚掌怪叫。
手掌固然痛,白花花的银子却比血肉要紧,陈二身子一转,飞快捡起地上的银子,这才抚住手掌,急急退下。
三人相顾一笑,穿过幽径,迳登高楼。
那贾嫣花枝招展,迎于梯口,裣衽一礼,怨声说道:“‘冷月疏星寒露重,歌管楼台第几家。’余爷,你不认得路了?”
余昭南哈哈一笑,道:“‘刘郎天台迷古洞,琥珀流醉死亦休。’贾姑娘置酒相待,我纵然不认得路,借只仙鹤,我也是要来的。”
贾嫣媚眼飞抛,嘴角含颦,啐一声道:“你要死啦!当着奴家新交的朋友,见面就占奴家的便宜?古洞已闭,你去迷吧!”
娇躯一转,裙角荡漾,轻燕一般的袅袅行去。
三人再次相顾,莞尔一笑,紧随身后,并肩而行。
转过东面,中间是座花厅,宫灯摇曳下,果然酒菜齐备,连座位也已排好了。
小云儿迎了出来,盈盈一福,道:“三位爷,你们若再不来,酒菜都要冷了。”
蔡昌义见到云儿,忽然心中一动,也摸出一锭银子,道:“咱们喝酒,叫你侍候,那要辛苦你了,这锭银子赏你买花粉。”
屈指一弹,银子飞了过去。
只见贾嫣纤手一伸,翠袖一卷,巳将银子卷入袖中,转身媚笑道:“蔡爷小气了,奴家身份已泄,蔡爷何须再试?”
话声一顿,回顾云儿道:“去将华公子的宝剑行囊拿出来,让三位爷也好放心,咱们并无歹意。”
话露骨,人可并未生气,蔡昌义脸上一红,瞠目不知所措,华、余二人同时一怔,也不知贾嫣治酒相待,究竟是何用意?
云儿取来宝剑行囊,朝华云龙一笑,道:“华爷,你要检视一下麽?”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在下不怕缺东西,就怕‘玉枕穴’再刺一针。”
贾嫣吃吃一笑,道:“奴家今生怕无机会了,你若不怕酒中下毒,便请上坐。”
华云龙敞声一笑,也不答话,领先使朝席间走去。
四人分宾主落坐,云儿过来斟酒,华云龙举手一拦,道:“等一等,在下查勘一下,那酒壶可是鸳鸯壶?”
他脸上笑容可掬,当知并非认真,那贾嫣趁机大发娇嗔,一把将酒壶夺了过去,嘟着樱唇,道:“不准看!实对你讲,壶非鸳鸯壶,酒是鸳鸯酒,华爷最好別喝。”
余昭南身子一欠,又从贾嫣手中夺过酒壶,举壶斟酒,漫声吟道:“瑶池仙女定相召,只羡鸳鸯不羡仙。”
贾嫣星眸斜睇,媚态横生,“咄”一声道:“谁是鸳鸯谁是仙?余爷也不识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