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在那几天里,我几乎不用干什么事。早上一睁开眼来,总是见母亲站在床头静等我醒来。见我起身,母亲就把手里那枚熟鸡蛋,碰在床边轻轻叩破,再把蛋壳剥落,将那清香柔滑的鸡蛋喂在她长着胡茬的儿子的嘴里。我一开始拒绝吃,想让母亲尝尝这鸡蛋的味道,可是母亲不肯,我就假装生气,又躺在床上,用被子把头蒙住。母亲没办法,只好用手轻拍我的头,哄我说:好,好,妈吃。她把蛋清剥下一小块,放进她已经没牙的嘴里。我赶紧起身从母亲手里拿过鸡蛋,跳下床跑开了;我怕母亲看见我满脸的泪花。
  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母亲脸上的表情就越来越复杂。我从她忐忑的神色中看出母亲内心感情的变化一一忧愁,牵挂,企盼……
  上路那天早上,寒风潇潇,母亲背着行包为我送行。她那满头的白发在晨风中飘落一路茫然,缠绕着我那份留恋,伤感的心。握住母亲那被岁月和风湿病折磨得变形的手,一路听她叮嘱,在外小心,不要饿着了。到了村头山垭口,我停下步子,劝母亲回去,外面风大天冷。此刻的我,心头阵阵潮涌,阵阵伤感,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而母亲早已撩起衣角在擦拭满脸的泪花。我抓紧了母亲的手,安慰她说:妈,等到年底,我就回来……
  母亲点点头,让我松开她的手,把背包给我背在肩上。我往前走了才几步,就听身后的母亲又突然叫住了我:儿呀,你等等!就见母亲回身在凹凸不平的泥巴路上颠颠地往家跑。我赶紧跟在身后,只见母亲回到家里,四下寻来一根长竹竿,在上面捆了一把镰刀,就匆忙地跑到水井旁边,两腿轻飘飘地分开在井口,像枯树的两根枝杈,没有生气地放在那儿,却是努力地支撑身子,弓着,用竹竿在井里捞着,捣着。然后我见母亲从井里提上一块湿淋淋的黑泥巴来,并捣出腰间的手帕包裹好,然后交给我说:儿呀,到外不服水土,就把这井土煮来喝,身子就好了……我接过井土拿在手里,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难过,泪水像手帕内的水珠,顺着脸颊滴落。我几乎是几步一回头,看见母亲还站在寒风中使劲挥手,头上缕缕灰白色头发随风飘荡,有些纷乱不堪。听见我一声喊妈的叫声,母亲颤抖着身子,循着我喊声的方向发出了凄凉的呼唤:儿啊,妈等你回来……
  当年我没攒上钱,没路费回家。第二年,第三年……依旧如此,我没回家母亲。当某一天收到大哥从老家寄来的信,说母亲已经驾鹤西去了。信里说,母亲在病中最牵挂的就是我。嘴里不停地唤着我的名字,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母亲走得是那样的匆促,我的心完全碎了,忍受着有生以来最痛苦的煎熬。晶莹的泪光里又见到了寒风中站立在村头山垭口的母亲,呼唤着我,等待着我。这等待的心是那样的急切。深情,那样的渴望,企盼,而我竞然没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