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念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烦杂琐屑卑鄙之事,消耗掉我许多年的几乎每一天的大半,除了少许的薪资,没有觉得自己为过谁,也没有觉到别人为过我。
  我不知道自己该维护什么?君子成人之美,但须对手也是君子。我深知我心底里的小人气,但也似乎并没有见过别个的君子。讲阶级的伟人告诉我们,应该从始至终站在“无产阶级”、站在“人民”的立场上,但我分明又看到这所谓的“人民”,不过是“带头人”对拥护他们的民众的集体称呼。而所谓的阶级,世界上只有两个:有权阶级和无权阶级。一切人的生活时代,也只有两个:想依附权力而不得的时代;暂时依附着权力的时代。我看到一切人都向着权力看,因为,权力是获得更多利益的最有效的手段。那么,我该维护谁呢?
  我还更不知道我对于我身边的许多人们,该示以怎样的态度?我不知道该对无理争执者示以怎样的态度?我不知道该对贪图小利顺手牵羊者示以怎样态度?我不知道该对销赃买脏者示以怎样态度?我不知道该对一味挤压下人者示以怎样态度?我不知道该对贪得无厌者示以怎样态度?我不知道该对无奈偷爱者示以怎样态度?我不知道该对沉落而快乐的她们示以怎样态度?我不知道该对我自造的美好们示以怎样的态度?我还不知道该对自己示以怎样的态度?但是,渐渐的,我知道了。我统统示以一个不过冷也不过热、不太长也不太短、有深意而又无他意的淡淡的笑。
  然而,我该对我的心示以怎样的态度呢?我不知道;这许多的他们,许多的他们的别他时候,却并不是这样,那么,我该对那别样的他们示以怎样的态度呢?我终于连我自己也不很清楚了。
  那么,还是走罢。但是,哪里去呢?我明白知道,这世界并没有所谓的“理想国”。“天下乌鸦一般黑”,那么人呢?我也实在幻想不出还有别样。佛说:“心净则国土净”,“能自净其心,此土即是净土”。或许我该追求自己的心净罢。但我以为,此土不净而心却净了,不过是无谓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目而已。
  人为什么要有理想,我先前的解答就是:它给人的向好之心以一个前走方向,一个最后的归所。但是,我终于发现我们却永远不能去到。我才知道所谓的理想,不过是给无聊人以一个美好而又飘渺的梦,是人在这现世而又不满于这现世的逃路之一端。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因为,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你看,唐朝的诗人李贺,不是困顿了一世的么?而他临死的时候,却对他的母亲说,“阿妈,上帝造成了白玉楼,叫我做文章落成去了。”这岂非明明是一个诳,一个梦?然而一个小的和一个老的,一个死的和一个活的,死的高兴地死去,活的放心地活着。说诳和做梦,在这些时候便见得伟大。所以我想,假使寻不出路,我们所要的倒是梦。但是,万不可做将来的梦。阿尔志跋绥夫曾经借了他所做的小说,质问过梦想将来的黄金世界的理想家,因为要造那世界,先唤起许多人们来受苦。他说,“你们将黄金世界预约给他们的子孙了,可是有什么给他们自己呢?”有是有的,就是将来的希望。但代价也太大了,为了这希望,要使人练敏了感觉来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苦痛,叫起灵魂来目睹他自己的腐烂的尸骸。惟有说诳和做梦,这些时候便见得伟大。所以我想,假使寻不出路,我们所要的就是梦;但不要将来的梦,只要目前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