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茧成蝶

  中学六年,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段。我仍旧被自己的身世所困惑。母亲已经觉察到我对这个问题的敏感。但父亲依然将“捡来的孩子”这个称呼挂在嘴上。特别炎热的夏天,午饭时间,我在帮母亲盛饭,父亲又大声地和弟弟谈起我那莫虚有的身世,我端着饭走到餐桌旁,看着弟弟怜悯地望着我,我异常地暴燥起来,将手里的碗重重地摔在桌上,眼泪夺眶而出。那顿午饭,是一场很不愉快的回忆,母亲一直在责怪父亲,而我的小弟弟却喋喋不休地向他们提问。显然弟弟也被这个重复多次的谎言所蒙蔽,多次追在母亲的身后想要问个究竟。
  虽然自那以后,父亲不再和我开这个玩笑了。但青春是一匹野马,一旦脱缰,便难以驯服。我跟同桌探讨我对父母的不满,我对同桌说出我隐秘的身世,我卷起长裤,让他看小腿上那颗蚕豆大小的痣,似乎这样可以证明什么。我不在乎他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只因有一次晚自习的课间,他用肯定的语气赞赏了我的新衣服。他说:你今天的衣服很漂亮。那个时候,我,充满想象,渴望穿过时空,变成一个妖娆成年女子。那个时候,在我的词典里,“妖娆”是我对女人最高的评价,虽然现在的我,对妖娆女子总是敬而远之。那个时候,我最需要的便是别人给我的肯定,一个孩子应该拥有的满满的自信。
  在我结婚前夜,我和父亲面对面地坐着,母亲还在收拾我的嫁妆,父亲突然提起这段往事,原来父亲也记得我为此而哭泣过,父亲说,你出生的时候是特别地瘦小,四斤半,象只小猫儿,这很让你母亲担心,听老人说捡来的孩子会好养,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说法,却没有想到你这孩子居然较真了。其实,这时候的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不会再幼稚地去怀疑什么,或者去较真了。对于父亲略带歉意地表述,我是平静地听完的,我甚至咯咯地笑着,说我是多么希望我是捡来的孩子,那么我就从此不再理会你们两个。
  结婚,生子。光阴似箭。我的孩子转瞬便跟在我的身后学步了,也经常问着奇怪的问题。有一日,孩子问我,“妈妈,我是哪里来的”?这一瞬间,时光倒回二十年,幼小的我搬着竹凳坐在弄堂里,手里拿着锋利的削铅笔的小刀片,我在用力地刮着腿上那颗红痣,血从皮肤下面渗透出来,一粒粒豆大的血珠,滴落到地上。下班回家母亲站在弄堂门口,惊慌失措地看着我,手忙脚乱地去寻找纱布给我包扎,她大声地唤我:傻孩子!这一瞬间,我的记忆之门被全部打开。我因为回忆而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我的眼睛,是的,我的眼睛曾经动过一次小小的手术,割除一个小的脂肪瘤。是父母特意上门去请的小城里的名医主刀。其实,只不过十几分钟的手术而已,其中的一个细节是,手术室外的门在风吹时候不停地发出细微的声音,母亲后来说,她总以为是我在喊妈妈,又仿佛听到是我在哭泣的声音,于是,只能站在门外等候的母亲哭了,一直到我出来,母亲还在轻声地抽泣。那天,从医院回家,是父亲一路背着我的。眼睛蒙着纱布的我,在父亲的背上安逸地、迷糊地睡着了。
  我不记得那天面对孩子的询问时,我给了孩子怎样的答案。其实没有什么是不能过去的。此刻的我,衣橱里塞满了美丽的裙装。我穿着及膝的裙子去上班,将小腿祼露在外,风吹来的时候,裙摆飘飘,感觉自己轻盈的象一只蝴蝶。我也不再抗拒别人盯着我的腿惊讶地发现那颗红痣。下一次,我会告诉孩子,每个孩子都是一个茧,最终都会变成美丽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