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旅途中的文章

  旅途中的女人自是一种幻象,一如旅途中有山有水,有卖唱声有汽笛声,有瞪大眼之时又瞌睡之时,在在各依当下光景及心情而呈与时推移的意趣,那是可能,而非定然。幻象也者,正指的是与时推移。
  人在旅途中更容易被环境逼使而至收敛成冷静甚或真空(那是在一个不讲话的社会里),也由于更可慢条斯理的摄看周遭,而因此往往看向那些细微的人情部分。那女人正在看书。书加上她,便是她当时的全然自一由世界,与俗世隔绝。这替其他过客造出一幅旅途景象——寂寞而迢迢的长路。而那坐在对面的女子低着头,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手,或手上的戒指,那么无关宏旨的动作(甚至根本没做动作),你却一丝不苟地用眼睛轻巧而自然地记录下来。为什么?便为了虽然上帝把你们安排在同一节车厢,幻象的取舍却在于你自己,你一经有你个人不能释怀的事或物,而要在即使是稍作短暂停顿的移动迅速之车上,也会劳师动众地去寄那愁思。
  旅途中变化无穷的景致,未必能转移你固执的视点而达致所谓的“目不暇给”。看东看西一阵后,你总还是看回你自己,看回你心中一直还企盼的某一世界。倘你心中想的事不能由旅途中得见,眼虽不停顾盼,竟是视而不见。
  旅途或许只是人生中的一半,另一半须得在下了车后再去谋取。古人诗谓“旅途虽趋愁,不如早还家。”确然,多少人在下了车后兴出好几许的怅惘,然总得在下次再上路前将前次心中涟波摆平,而后面临另一未知的新境界才算不虚此行。
  旅途中的女人,经由这特殊的周遭情势(车船上的不得言传之社会),呈现出某一种凄迷的美。这份可能的美的感受是只能提一供给同车同船的不相干之过客,不是提一供给她的同事邻居或她的丈夫男友。很可能她的同样的品质在相识的人眼下,不是美而是丑,不是安静的气氛而是许多不愉快的经验集合而成的隐忧。过客不处理进一步的事体,亦不负担历史,只是隔岸观雾,因而更能察受其美。此亦是人生无可奈何之处。
  旅途所见看过也就算了。幻象若要硬加认真,当落了真实,便往往失其幻象之妙了。这也便是旅途中的女人始终让人不厌于目接却又看之不清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