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蝉

　　十七岁的我在六月风吼中蝉一般醒来，同伴的声浪是铺天盖地水泄不通的悲伤。我一个人度过了无数孤单的暑假。那些狗尾草缠绕的日子里，不是在破败的屋顶曝晒阳光，就是躲在房里躺在竹席上。他们因各样原因离我而去，屋子空空如也。幼时立在门后被雷声吓得泪水涟涟，如今趁着暴雨在院落从容洗浴。
　　渐渐习惯孤单和喜欢孤单。雷雨侵袭的午后，在院子洗毕，西瓜堆在墙角成小山。弹指听声，细取一只，用黑铁厨刀果断剖开，咔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就勺挖着吃，一边仰视晦暗游荡的天光。全无暑意，但留阒寂。
　　有时LCD屏幕的微光映在我脸上。还是一个人默默地打游戏，看电影，听歌。凌晨三点在屋顶吃菱角，看月亮周围模糊的风圈。难以置信，我也十七岁了。风大的夜晚，驱车飞驰在林道，所有的村庄停了电，纯纯粹粹的黑暗。自行车驶出疾速，人像在风里爆裂死亡，飘飘忽忽，无知无觉。盘坐在床上，不合眼，等下一个天亮。
　　日子快消失了一半。
　　喧阗的栀子花香已渐飘零。白驹奔逝，于是一心想跳出窒闷的家庭，一心想舍弃狭窄的家乡。好像这是多无论如何的事情。外面在招手，外面在呼唤。谁也不会想到前途有无限的艰难，谁也不会想到艰难时就会彼此分手。无数的死亡与杀戮，无数的等待与眺望。
　　十七岁的我是黄昏的蝙蝠在这阴骘的世界忧郁地飞翔。不想嗥叫，不想悲叹，也不想呻吟。只是飞翔。以与黑夜同样黑暗的翅膀，划出一道道孤单惨厉的弧线。
　　冷漠的十七岁。未及准备却被推至疆场，踏着累累尸骨，浴血拼杀，面无表情向命运妥协。十七岁是泪流的十七岁，这是最后的机会。而我几年未哭，因深知生活不是电影。
　　孤单的十七岁。自卑，无措，被嘲笑，被拒绝，被噬咬。世界广大，不知何处是我散步的地方。
　　坚强的十七岁。时间疯狂尽可磨平我的棱角，岁月疏忽也为我锻出利刃。
　　只有淹没才不怕淹没。我不需要巨大的锚，它阻碍我漂流整个世界。
　　只有沉睡才不知喜悲。几回魂梦自遣送，醒来犹复梦中。